宫门在身后闭合，死寂笼罩。黑沉马车停驻。车门开，蚀骨寒气喷涌。
刘无庸垂首：“国师法驾，在此迎候观主。”声线冰冷平滑。
苏玉瑶踏出，无声。廊下灯笼火苗被寒气逼得倒退闪烁。巨大阴影拖曳于地。
刘无庸踩着她身后凝结的霜迹。目光扫过她因剧痛微弓的后肩。
庭院中央，白石台如巨大冰镜。暖光从对面半开的紫檀门内流泻而出，炉火茶香弥漫。
苏玉瑶踏上石台，距门丈许。枯槁左脚悬于那片暖色光晕边缘。
刹时！足下暖光沸腾异变！化作粘稠冰冷的墨影！
一只纯黑阴影构成的枯爪，从墨色光斑中暴起，抓向她右脚脚踝！
“哼。”一声短促气音，却如极寒冰锥凿进骨髓！
“滋啦——！”
墨影枯爪触踝前一瞬，连带光斑，瞬间焦糊凝固！寸寸崩裂！
“呵……”慵懒低笑自暖光门内传来，音质冷冽如金石相击，“多年未见，观主这‘惊蛰’一叹，还是如此...蚀魂销骨。”
门扉无声洞开，暖阁尽显。炉火映衬下，一人斜倚软榻，雪白狐裘松垮，内露暗金蟒纹。修长指节捏着剔透玉杯，琥珀酒液轻晃。面容隐于光暗交界，唯有一双深井般的眼，穿透暖寒界限，锁住院中枯槁身影。
五皇子萧承嗣。
指尖轻点杯沿，声不高，却压尽万籁：
“这‘墨影’是本王新得的玩意儿。观主抬手便化灰，未免...”他微顿，尾音钩子般上挑，“…太过寡情。”
无声。
苏玉瑶未踏入那片暖光。兜帽下的面容被阴影吞噬。唯有一线无形的、比九幽更冷的“视线”，穿透黑暗，钉在萧承嗣指间的玉杯上。
酒液澄澈，倒映跳跃炉火。
“观主不喜茶？”萧承嗣仿佛自言自语，杯中酒液轻晃，“也对。旧日玉蝉观里的‘茶’……滋味确实独特。本王至今记得那‘洗髓’三盏，是何等刻骨铭心。”
他抬眼，目光扫过苏玉瑶灰布下隐约搏动的左臂：“国师此茶温润，可安脏腑逆乱之气。观主当真……不尝尝？”
字字温雅。内里藏针。
“……”
死寂中，苏玉瑶终于踏前一步。那一步落下——
炉火陡然剧烈摇曳！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颈项！暖阁内明亮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黯淡、收束、扭曲！光线不再是流淌的暖金，而是被强行压缩、撕裂成一道道狭细刺目的惨白灼痕！地面木纹被这扭曲的光线映得如同干裂焦土！
浓重如墨的死寂寒气轰然扩散，瞬间灌满暖阁！
侍立在阁楼阴影中的两名金甲力士，身形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挤，铁靴在平滑金砖上发出刺耳拖拽声！
萧承嗣捏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紧。杯壁凝起薄薄寒霜。他眼底深井波澜微起。
“啧。”他放下玉杯，瓷底接触金丝楠木桌面，发出清脆一响。“多年霜雪，倒是把这性子磨得...更不知进退。”
苏玉瑶停在他面前三步外。阴影兜帽完全笼罩面容，只有无形寒意迫近、冻结。
她抬起右手。
不是接杯。
那只枯瘦染垢、指节扭曲的手，缓缓抬起，指向暖阁角落侍立的一个小太监。
那太监不过十三西岁，端着茶盘，原本极力屏息缩在角落阴影里，此刻被枯指一点，如坠冰窟！手中金边雪瓷茶盏“啪嚓”碎裂在地！温热的茶汤溅湿精工刺绣的锦毯，冒着诡异的寒气迅速凝结！
“饶…饶……”太监牙关咯咯作响，吓得魂飞魄散，跪倒，涕泪横流，只发出不成调的抽噎。
萧承嗣目光掠过地上碎裂冰凝的茶汤，再缓缓移回苏玉瑶那根指向角落的枯指。
“一个卑贱奴才，”他声音依旧平稳，眼底却沉如玄冰，“观主的‘惊蛰’之气，用在他身上……暴殄天物。”他抬手，随意挥了挥。
阴影中无声滑出两人，迅疾如电，捂住小太监的嘴，将其无声拖入黑暗。
暖阁内只剩下炉火扭曲燃烧的噼啪声和更浓的死寂。
“本王记得，”萧承嗣的声音重归冰冷，一字一顿叩在寒冰之上，“观主昔日施这‘惊蛰’之术，为的是钉穿九幽魔头的心窍，而非……”他视线落在苏玉瑶枯指的指尖，“……吓死一只蝼蚁。”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暗：
“莫非这些年的药毒……己将你的骨髓，熬成了草絮？”
兜帽阴影下，那凝固的视线骤然锁定萧承嗣！
如同万载寒冰瞬间爆裂成亿万冰刺！无形的风暴在她身周无声凝聚！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角侍立的金甲力士再次被无形之力推撞在立柱上，盔甲撞出闷响！扭曲的炉火光线更加疯狂跳跃！
然而萧承嗣身上雪白狐裘无风自动，一层难以察觉的、温润如白玉般的光晕在他身周浮现，不动如山，将逼来的极寒恶意稳稳挡在身前尺许。
他迎着那穿透兜帽、欲将神魂冻结的“注视”，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冰封的笑意：
“怎么？本王……说中了？”
“国师法驾己然备好。”他话锋陡转，语速加快，如同刀锋刮过冰面，“观主若还有半分旧日真髓，就该留着这点心力……”
萧承嗣微微前倾身体，狐裘滑落几分，露出下方暗金蟒袍狰狞的鳞爪。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幽光跳动。
“……去好好会一会那位……一首惦记着要‘治好’你的老朋友。”
暖阁内扭曲的光影在那一瞬仿佛凝滞。
那只枯槁的、刚刚点在虚无中的手指，极其极其缓慢地…收了回去。
凝聚在她周身那无形的、爆裂的风暴，如同被一个无形的旋涡吞噬，无声无息地坍缩回她体内。
只剩无边死寂。
冰冷。
和浓得化不开的……杀机。
如同一条被打中七寸的蛇，冰冷地盘起，每一片鳞隙间都流淌着致命的毒液。
萧承嗣靠回软榻，重新拿起那杯凝结了薄霜的玉杯，指尖轻轻拂去霜花。
“车己备好。” 他看向阁外无边的夜色，如同在欣赏一幅水墨。
“去吧。”
他声音平淡。
“替本王看看……”酒液在他指尖微晃，映着炉火残余的跳跃金光。
“这条‘蛇’…是咬死了别人……”
“……还是……”
阴影中，他的侧脸冰冷无波。
“……吞下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