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的午后,暖阳漫洒,土路上偶有妇人说笑着经过,扬起几缕微尘,一派安宁的乡村景象。林知夏忙完家务,打算去村口的老柳树下晒些新采的药材,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阵子,陆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她自己也从当初那个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变得健康自信起来。
然而,这份平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了。
“突突突……”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在当时偏僻的农村,这动静显得格外刺耳而扎眼。紧接着,一辆披着红色彩条、崭新的手扶拖拉机轰鸣着驶进村口,车斗里坐满了人。
有村干部,也有几个平日里和林知夏娘家走得近的远方亲戚,他们脸上都堆着讨好的笑容,簇拥着一个身穿新式蓝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
男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脚上是一双铮亮的皮鞋。他脸上挂着一副文雅的笑容,不时和身旁的人寒暄几句,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与这片乡村格格不入的“气派”与“斯文”。
林知夏只看了一眼,周身便猛地一僵,手中的背篓险些滑落在地。
那熟悉的轮廓,在阳光下勾勒出前世无数个噩梦的开端。那张看似文雅的脸,那副自以为是的笑意,还有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虚伪与傲慢……
陈文彬!
前世所有痛苦的源头,一切绝望的开端,他,竟然回来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窜上头顶,林知夏的手脚瞬间冰凉,连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往日那些血淋淋的回忆,如同决堤的潮水般,疯狂涌上脑海——他虚伪的甜言蜜语,藏在深处的无情欺骗,以及在榨干她所有价值后,将她丢弃在冰冷冬夜里凄惨赴死的残忍。那不是简单的恨,更是一种刻骨血肉的厌恶与本能的恐惧。
她死死咬住唇,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却仍无法压制住那股仿佛从灵魂深处爆发的、生理性的恶心与惊恐。她想逃,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噩梦般的男人,逃回陆时远身边,逃回那个她亲手建立起来的温暖避风港。
她下意识地转身,想避开陈文彬的视线。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那辆手扶拖拉机恰好在陆家不远处停稳。陈文彬漫不经心地扫视西周,目光却像被什么定住了一般,骤然落在了林知夏刹那间变得苍白扭曲的脸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成了不易察觉的轻蔑和一丝玩味。林知夏,这个被他像破布一样丢弃在村里的女人,居然还活得有模有样。
“林……知夏?”陈文彬的声音有些刻意,带着他特有的、自以为亲切实则虚伪的磁性,穿透嘈杂的人群,首首地扎进林知夏的耳膜。
他缓缓走下拖拉机,每一步都带着他那份“衣锦还乡”的骄傲,脸上挂着一副故作熟稔的笑容,向林知夏走来。
周围的村民们纷纷避让,好奇的目光在陈文彬和林知夏之间来回穿梭。一些平日里和林家关系好的妇人,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隐约有些看好戏的表情。
村支书和其他干部则忙着和陈文彬寒暄,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小小角落里,正酝酿着一场压抑的对峙。
林知夏身体僵硬,像被定身咒施住。她感觉到陈文彬那份刻骨铭心的气息越来越近,那份令人作呕的厌恶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和颤抖,手紧紧地攥着背篓的边缘,指节发白。
“知夏?真是你啊!”陈文彬走到林知夏面前,笑容满面,仿佛还是那个前世骗她掏心掏肺的“未婚夫”一般。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握林知夏的手,但伸到一半又顿住了,兴许是不习惯林知夏身上带着的泥土味,又或许是觉察到她眼中陌生的冰冷。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他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嫁到农村的瘸子,他倒要看看能好到哪里去?林知夏此刻的苍白,在他眼中不过是衬托他“成功”的背景。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她不再是前世那个软弱无能、任人欺凌的可怜虫!她身后有陆时远,有她努力经营的家!
就在陈文彬以为林知夏会被他的“久别重逢”和“慰问”击垮,或者至少会露出怀旧的表情时,一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睛,首首地射进了他的眼底。
“我们不熟。”林知夏开口了,她那双曾经怯弱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力量。她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份彻底的陌生和疏离,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陈文彬自鸣得意的笑容上。
陈文彬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变了,变得让他有些陌生,甚至有点……危险?这眼神,不再是前世那种带着爱慕和盲从的温顺。
“林知夏,你……”陈文彬的脸色有些难看,他预想的“旧情复燃”或“涕泗横流”的场面丝毫没有出现,反而被这句冰冷的“我们不熟”打了个措手不及,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而强悍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无声无息地插入了林知夏和陈文彬之间。
陆时远,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林知夏的身后。他的脸庞被秋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却无法掩盖他眼中那份如同岩石般冰冷的坚硬与压迫感。他虽然拄着拐杖,但那份军人特有的威严和煞气,使得周遭的喧嚣都仿佛被他无形的气场震慑,变得稀薄。
他没有看陈文彬,而是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林知夏的腰,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胸前。那动作,如同宣誓主权般,霸道而果决。
“我妻子,不认识你。”陆时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虽然话语简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字字如冰,首击陈文彬的耳膜。
他的眼神,平静地扫过陈文彬,不带丝毫情绪,却比任何愤怒都要令人胆寒。仿佛在说,你,不配让她认识。
陈文彬的面色彻底铁青一片。他曾以为陆时远不过是个瘸子,一个他可以随意嘲讽和轻视的乡村糙汉。
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气场强大、眼神慑人、毫不退缩的军人!陆时远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引以为傲的“精英”脸上。
“你们……”陈文彬脸色阵红阵白,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他想反驳,却在陆时远毫无温度的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他瞬间明白,今日他若再敢多言,怕是会吃更大的亏。
陆时远没有再理会陈文彬,他揽着林知夏的腰,那只手紧了紧,仿佛在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他带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陆家小院。林知夏手中的背篓依旧稳稳当当,她甚至没有再给陈文彬一个眼神。
只是在走进院门的那一刻,她才轻轻地,将压抑许久的重量,完全靠在了陆时远坚实的臂膀上。
陈文彬看着林知夏和陆时远并肩离去的背影,拳头死死地攥紧,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难堪和阴鸷。
他没想到,曾经对他言听计从、任他摆布的林知夏,如今竟敢如此冷漠决绝地拒绝他,甚至被一个瘸腿的陆时远护着。
他更没想到,这个乡野瘸子,竟然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他这次“衣锦还乡”的目的,还没开始,就被这对夫妻给了个下马威。
林知夏回到家后,将背篓轻轻放在一边,虽然表面上显得平静,但陆时远敏锐地察觉到她紧握的拳头,以及那仍带有几分苍白的脸色。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为她倒了一碗热水,递到她手中。
“没事,我没事。”林知夏接过水,感受到杯身传来的热意,内心涌起一股暖流。她抬起头,对陆时远苦涩一笑:“又让你见笑了。”
陆时远在她身边坐下,那双沉静的眼眸带着他独有的犀利,仿佛能看穿一切。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坚定而有力:“没人敢笑你。你做得很好。”
他的信任和支持,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滋润了林知夏饱受惊吓的心。她知道,陈文彬这种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