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C区那扇厚重的金属闸门时,陆星河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充满了浓硫酸和食人鱼的池子里被捞了出来,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还在因为后怕而收缩。那只布满复眼的巨大头颅,以及阿瘸手中那把简陋却致命的能量武器开火时的沉闷声响,如同梦魇般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
回到棚屋聚落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压抑。另外三个“野狗”如同被抽掉了魂,低着头,脚步虚浮,连大气都不敢喘。陆星河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能感觉到阿瘸那只浑浊的独眼,时不时地会像冰冷的探针一样扫过他的后背,让他脊椎发凉。
阿瘸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把他们带回聚落后,像丢垃圾一样扔给每人一碗比平时更少、更稀的“营养膏”,然后就自顾自地走向了老猫那间冒烟的棚屋。
陆星河捧着那碗散发着怪味的糊状物,却一点食欲都没有。胃里因为之前的惊吓和持续的饥饿而一抽一抽地疼。他强迫自己将这维持生命的能量吞咽下去,感受着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暖流艰难地驱散着身体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那个破烂的棚屋。他需要……冷静一下。他需要找个地方,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他走到聚落边缘一个相对僻静、堆放着废弃管道的角落,靠在一根冰冷的、锈迹斑斑的管道上,缓缓坐了下来。
孵化池里的怪物……阿瘸的武器和他的反应……老猫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以及那个冲着自己来的怪物……
这一切都表明,这个老猫窝点,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这里不仅仅是一个收留“野狗”干脏活的黑工坊,更像是一个……隐藏在垃圾山阴影下的、进行着某种恐怖实验和非法交易的据点!
而他自己,一个意外闯入、身怀“异能”却又弱小无比的“新人”,无疑是这个危险生态系统中最不稳定的因素。阿瘸今天救了他,但那眼神……绝对不是同情。更像是在审视一件还有点利用价值、但随时可能报废的工具。
他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否则,下一次遇到危险,他可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力量……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似乎只有两样东西:那个如同诅咒般的“源代码视界”和“源码波动”,以及……口袋里那颗神秘的黑色金属珠。
经过这几天的玩命练习,他对“视界”的掌控力确实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进步。他己经能勉强“过滤”掉部分干扰,并进行有选择的“聚焦读取”和极其微弱的“代码干扰”了。但这还远远不够!这种能力极不稳定,消耗巨大,而且……似乎还会吸引那些怪物的注意?!
那么……希望就只剩下那颗珠子了?
他再次将手伸进那个隐藏的暗袋,指尖传来了金属珠冰冷、光滑的触感。昨晚,他用意念注入“源码波动”时,那珠子确实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甚至反馈回了一点模糊的信息……
他需要再次尝试!而且……他需要更强的精神力!
精神力……似乎和身体状态、能量补充有关?他回想起每次吃完“营养膏”后,那种精神上的疲惫感确实会稍微缓解一些。
他看了一眼手中己经空了的金属碗。看来,想要继续探索珠子的秘密,他就必须……更努力地“干活”,换取更多的“营养膏”?
这真他妈是个讽刺的死循环!为了摆脱奴役,他必须先当一个更合格的奴隶?!
他苦笑了一下,将空碗扔在一边。
休息。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尽可能地恢复精神力。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那个破烂的棚屋。钻进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里,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完全屏蔽“视界”,而是尝试着……将它引导向内?他开始观察自己身体内部的“代码结构”。
这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混乱的世界!无数代表着细胞、神经、血液流动的代码信息如同奔腾的河流,充满了各种因为疲劳、饥饿、伤痛而产生的“错误标记”和“警告符号”!而他那独特的“源码异构”,则像是在这片混乱的代码海洋中,散布着一些……更加深邃、更加难以理解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异常代码”片段?!
这种“内视”同样带来了巨大的精神负担,但他强迫自己坚持着。他需要了解自己!了解自己力量的来源和……隐患!
在这种对自身的、痛苦而专注的“代码审视”中,他的意识再次缓缓沉入了黑暗……
……
“起来!”
又是一声粗暴的呵斥。陆星河猛地惊醒,发现阿瘸正站在他的棚屋门口,独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今天的活,还是分拣零件。但是……”阿瘸顿了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老猫让你把昨天从C区清理出来的那些‘特殊废料’,单独挑出来,送到他那里去。”
特殊废料?!陆星河的心猛地一跳!是指那些神经节结晶、能量核心碎片和基因凝胶块吗?!老猫……果然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他让自己去送……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
他不敢多问,只能点了点头:“知道了。”
再次来到那个熟悉的仓库棚屋,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昨天和他一起分拣的那几个“野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个更加沉默寡言、眼神也更加……空洞麻木的家伙。他们只是默默地干着活,对陆星河的到来视而不见。
陆星河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里的“人员流动”……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频繁和残酷。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他依旧保持着低调,但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找到那些隐藏在普通废料中的“特殊零件”。
有了之前的经验,再加上对“视界”掌控力的微弱提升,他寻找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他能更清晰地“读取”到那些零件散发出的独特代码波动,并将它们的位置和特征牢牢记在心里。
他并没有立刻将它们挑出来,而是等到快要完成当天的任务量,并且棚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才极其小心地、将那些散发着诡异光芒或能量波动的“特殊废料”一一找出,放入一个单独的小铁桶里。
神经节结晶、能量核心碎片、基因凝胶块……种类繁多,数量却不多,加起来也不过装了小半桶。每一件都散发着令他心悸的代码波动,仿佛蕴含着巨大的秘密和危险。
他不敢多看,按照阿瘸的吩咐,提着这个小铁桶,朝着老猫那间冒着黑烟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棚屋走去。
越靠近那里,空气中那种混杂着烟火气、化学品和血腥味的气息就越浓烈。周围也越发安静,连那些“野狗”们似乎都在刻意避开这个区域。
他来到那扇用半截火车车厢做成的门前,门紧闭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了老猫那沙哑、空洞的声音。
陆星河推开沉重的铁门,走了进去。
棚屋内,光线极其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烧焦的蛋白质、某种刺激性草药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味道。与外面的混乱不同,这里面……竟然显得有些……整洁?虽然依旧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工具和不知名的仪器,但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仿佛遵循着某种……疯狂的逻辑。
老猫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布满了各种线缆和接口的金属工作台后面。他没有戴那顶油腻的飞行员皮帽,露出了光秃秃的、布满老年斑的头顶。那只幽蓝色的机械义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如同鬼火。他似乎正在用一些极其精密的工具,操作着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由纯粹代码构成的……三维模型?!
陆星河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老猫……他竟然能首接操控源代码?!而且……是以这种……近乎艺术般精准的方式?!他……他到底是什么等级的代码师?!
“东西……拿来了?”老猫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沙哑。
“是……是的……”陆星河连忙将手中的小铁桶放在地上,不敢抬头。
老猫似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极其随意地问道:
“昨天……在C区……那个‘凝视’你的小家伙……感觉怎么样?”
陆星河浑身一颤!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我不知道……”他艰难地回答,声音干涩。
“不知道?”老猫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声如同夜枭般难听,“它的‘情绪代码’……可是对你身上的‘味道’……很感兴趣啊……”
情绪代码?味道?陆星河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词汇。
“看来……你还需要……好好‘学习’一下……”老猫慢吞吞地说道,“正好……老猫我这里……缺个打下手的。以后……你就不用去分拣那些垃圾了。每天……来我这里……帮我处理一些……‘材料’吧。”
处理材料?!陆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他毫不怀疑,老猫口中的“材料”,绝对和那些恐怖的“改造人”或者“孵化池”里的怪物有关!
这……这到底是机会?还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他想拒绝,但看着老猫那只在昏暗中闪烁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机械义眼……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是……老猫。”他最终,只能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声音,应了下来。
他的命运,似乎……又一次被推向了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