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眼”的卡车如同来自地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墟深处，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留下了更加浓重的恐惧和绝望。空地上，那二十个冰冷的、装着“改造人”的透明囚笼己经被老猫那两个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改造野狗”拖进了最大的棚屋，那扇漆黑的门扉如同深渊巨口，吞噬了最后一点微光，也仿佛吞噬了陆星河心中残存的所有希望。
他和其他“野狗”一起，像一群被抽掉了魂的行尸走肉，瘫坐在空地边缘，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福尔马林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提醒着他刚才那如同噩梦般的经历。
逃！必须逃！这个念头依旧在他脑海中疯狂尖叫。但理智（或者说，是被恐惧和绝望磨砺出的、最后一丝求生本能）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他太弱了，对这里一无所知，贸然行动，只会死得更快。
他必须忍耐，必须……找到机会。
“起来！别他妈装死！”阿瘸那冰冷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蛇眼’的人走了，活还没干完！把这些垃圾……处理掉！”
阿瘸指着刚才卸货时留下的一些……痕迹。主要是那些培养槽在搬运过程中滴漏下来的淡蓝色营养液，以及一些……似乎是从卡车上掉下来的、沾满了血污的布条和金属碎片？
“动作快点！天黑前必须清理干净！不然……老猫发火，你们知道后果！”阿瘸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扫过众人，充满了警告。
没有人敢反抗。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最凶悍、最麻木的“野狗”，在听到“老猫发火”这几个字时，脸上也明显闪过一丝恐惧。他们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默默地站起身，拿起旁边堆放着的极其简陋的清洁工具——一些破布条、几把用废铁片改造的铲子、还有几个锈迹斑斑的铁桶——开始清理地面。
陆星河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干活，必须表现出“有用”。他拿起一块同样脏兮兮的破布，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开始擦拭地上那些黏腻恶心的污渍。
那股福尔马林和血腥混合的味道更加浓烈了，熏得他阵阵反胃。但他强迫自己忍耐着，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沉浸在恐惧和绝望中。他知道，那样没用。他必须……观察！思考！
他一边干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极其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观察那些“野狗”。他们干活时依旧沉默寡言，但彼此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妙的等级或分工？有些人明显动作更麻利，似乎对这种清理工作驾轻就熟；有些人则显得笨手笨脚，脸上带着和他一样的恐惧和……茫然？还有些人……似乎在偷偷地将那些从卡车上掉下来的金属碎片藏进口袋？那些碎片……有什么用？是某种……有价值的“零件”？
他观察阿瘸。阿瘸并没有亲自参与清理，而是像个监工一样，背着手，一瘸一拐地在旁边踱步，浑浊的独眼时不时扫过众人，确保没有人在偷懒。但陆星河注意到，阿瘸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老猫那间冒烟的棚屋？他在担心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
他还观察……那些被清理出来的“垃圾”。那些沾满血污的布条，看起来像是某种束缚带？那些金属碎片，形状各异，有些带着光滑的切口，有些则像是被强行扭断的……它们……是从那些“改造人”身上掉下来的？！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猛地一缩！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些令人不安的猜测上移开，转而……投向了自己那该死的能力。
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动地承受“视界”带来的痛苦和干扰了。他必须……主动地去尝试控制它！哪怕只是最微小的控制！
他想起了之前修改茶水温度和硬币位置的尝试，虽然艰难且代价巨大，但那确实是为数不多的、主动运用能力的经验。
他深吸一口气，极其小心地、极其微弱地，调动起一丝精神力，将意识沉浸到“源代码视界”中。
混乱的光影和噪点再次涌现，大脑的胀痛感也随之而来。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些无关的干扰信息，而是将注意力……聚焦在自己手中的这块破布上。
破布的源代码结构在他眼中缓缓浮现——主要是棉纤维的编码，标记着“低强度”、“易吸水”、“己污染”等属性。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读取”并“放大”其中代表“吸水性”的那段参数代码。
这个过程比修改参数要容易一些，但也同样消耗精神力。他感觉自己的意念像是在一个庞大而混乱的数据库里进行着极其低效的搜索。
终于，他“找到”了那段代码，并尝试着将其“放大”——在视界中让它变得更清晰、更突出一些。
嗡——
大脑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他成功了！虽然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实际的改变，但这至少证明了……他可以有选择性地去“读取”和“聚焦”某些特定的代码信息了！
这是一个微小的进步，但却像是在漆黑的绝望中，为他打开了一扇极其狭小的窗户！
他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但他立刻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他必须更加小心！
他继续埋头擦地，同时……极其隐蔽地、极其微弱地，尝试着用这种“聚焦读取”的方式，去观察周围的其他事物。
他“看”到地上那些营养液的污渍，其源代码中残留着代表“高能量”、“生物活性”、“未知添加剂”的复杂编码。
他“看”到那些被丢弃的金属碎片，其源代码结构各不相同，有些是普通的钢铁合金，有些则……蕴含着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能量波动，甚至还带有一些……类似“数据接口”或“信号放大”的功能性代码？！
这些……果然是“零件”！而且……似乎并非普通的金属垃圾！它们……很可能就是从那些“改造人”身上拆卸下来，或者……是制造改造人所需的……材料？！
这个发现让陆星河的心跳再次加速！他似乎……触碰到了这个地下世界运转的核心秘密之一！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不动声色地干活，同时将这些重要的信息死死地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两个看起来比较强壮的“野狗”，在清理一块较大的金属板时，似乎……发生了一点争执？他们互相推搡着，低声咒骂着，似乎都想将那块金属板据为己有？
陆星河下意识地将“视界”聚焦过去。他“看”到，那块金属板的源代码……似乎有些特殊？它的材质代码显示为某种高强度的记忆合金，而且……上面还残留着一层极其微弱的、类似能量护盾的防御代码？！这……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废料！
那两个“野狗”的争执越来越激烈，眼看就要动手！
而就在此时，一首背着手踱步的阿瘸，突然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了过去！
“想死吗？！”阿瘸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般刺入了那两个争执者的耳朵！
两人浑身一颤，脸上的贪婪和怒火瞬间被恐惧所取代，连忙松开了手，低下了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阿瘸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那块特殊的金属板，掂量了一下，然后……极其随意地将其扔进了旁边一个专门用来收集“有用零件”的铁桶里。
“记住！这里的‘规矩’！”阿瘸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着所有人说的，“所有找到的‘零件’，都归老猫！谁敢私藏……剁手！再犯……剁脚！第三次……”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意，己经说明了一切。
周围的“野狗”们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星河也感到一阵心悸。这里的“铁律”……果然残酷得超乎想象！私藏零件就要剁手剁脚……那如果……暴露了能力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更加坚定了要隐藏自己能力的决心。
清理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地上的污渍和“垃圾”都被清理干净，仿佛刚才那场恐怖的“卸货”从未发生过。
阿瘸检查了一遍，似乎还算满意，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那个装满了“有用零件”的铁桶：“你，还有你，把它抬到仓库去。”他随手指了两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野狗”。
然后，他又看向陆星河，以及其他几个看起来比较“弱”或者“新来”的人：“你们几个……跟我来。”
陆星河的心又提了起来。要去哪里？干什么？
他和其他几个同样惴惴不安的人一起，跟在阿瘸身后，朝着聚落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来到了一间相对较小的棚屋前。这间棚屋看起来……像是一个简陋的仓库或者……工具间？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件、工具和不知名的材料。
阿瘸指着角落里一大堆……看起来像是从各种废弃电器或机械上拆下来的、沾满了油污和灰尘的……小型零件？（比如齿轮、轴承、电容、电阻、线圈等等）说道：
“你们今天的活……就是把这些‘废料’……分类。按照……这个标准。”
他拿起旁边一块画着极其简陋、歪歪扭扭图案的木板，上面用不同的符号代表着不同的零件类型。
“把有用的……挑出来，放进这些盒子里。”他又指了指旁边几个同样破旧的木盒子，“没用的……扔到外面去。天黑前……必须分完。分不完……或者分错了……后果自负。”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陆星河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陆星河看着眼前这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机油和灰尘味道的“废料”，又看了看那块画得如同鬼画符般的“分类标准”，感觉一阵头大。
这……这又是什么鬼活计？！而且……要在天黑前分完？！这数量……根本不可能！
他看向旁边其他几个人。他们大多面露难色，但没有人敢抱怨，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开始在那堆“废料”里翻找起来。
陆星河也只能叹了口气，加入了这个枯燥而繁重的“分拣”工作。
零件很小，很杂，而且大多沾满了油污和灰尘，需要仔细辨认。那个所谓的“分类标准”更是抽象得令人发指。陆星河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折磨人的“找不同”游戏，而且还不能出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辨认而酸涩不堪，手指也被那些粗糙的零件磨得生疼。精神力也在这种枯燥的重复劳动中缓慢消耗着。
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且……在翻找这些零件的过程中，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练习他的“视界”！
这些零件……大多是无生命的、结构相对简单的工业制品。它们的“源代码”应该比那些生物组织或能量装置要稳定得多，也……安全得多吧？
他可以尝试着……用“视界”去快速扫描和识别这些零件的类型和状态！这样……不仅能提高分拣的效率，还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锻炼自己对“视界”的控制力！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极其小心地、极其微弱地，激活了“源代码视界”，并将焦点……投向了眼前这堆“废料”！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读取”每一个零件的详细信息，而是尝试着……去识别它们源代码结构中的“关键特征”！比如……齿轮特有的“啮合”代码模式？电容的“储能”代码结构？电阻的“阻抗”参数标记？
这个过程……依旧很困难，依旧很消耗精神力。但……似乎……比之前要稍微容易一些了？也许是因为这些工业零件的“代码”确实更规范、更稳定？
他开始尝试着……用意念去“扫描”一小片区域的零件，然后……根据“视界”反馈回来的代码特征，快速地将它们归类！
嗡……嗡……
大脑的胀痛感依旧存在，但……似乎……他真的能做到？！
他的分拣速度……明显……加快了！
他甚至能“看”到一些零件内部存在的、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小裂纹或损伤——这些……应该就是所谓的“没用的”废料！
他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有用！这个该死的能力……真的有用！不仅仅是能用来修改参数！它还能……用来工作！用来……提高效率！
他强行压下激动的心情，继续保持着低调，假装和其他人一样，用手在那堆废料里慢慢翻找，但实际上……他却在暗中，利用“源代码视界”，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进行着精准的扫描和分类！
这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仿佛他拥有了一双……可以透视物质、洞察本质的眼睛！
虽然精神力的消耗依旧巨大，大脑的胀痛感也从未消失，但这一次……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也许……这才是这种能力的……正确打开方式？
他沉浸在这种秘密的练习和工作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周围恶劣的环境，忘记了自己还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
他的眼中，只有那些不断被识别、被归类的零件代码，以及……在那片混乱的、充满了BUG和病毒的“视界”深处，悄然亮起的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掌控力量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