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各怀心思的部族首领与世家代表,偏厅内重新空旷了下来。
“大王。”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一名身着灰布旧袍,脸戴素白面具之人,无声地踱步而出。
凌云并未回头,微微颔首:“景先生,都听到了?”
“是。”王景的声音透过面具,极具沉稳,“拓跋野,野性难驯,得甲兵如虎添翼,须重利驱驰,亦需无形锁链!王衍,老谋深算,属下方才于暗中,观其手指微蜷,凉州粮秣,世家抱团,属下猜测其意在待价而沽,或...静观大王手段。”
凌云脸色不变:“本王给了台阶与体面,并州之粮,是后手,也是警示,若以为本王年轻可欺,只知怀柔...”
“王爷深谙欲取先予之道。”王景走近,手指点向凉并粮道,“并州刺史虽曾受靠山王提点,而念及旧情,可其位也需平衡,大王以王印催粮,声势可大,然能否如期如数,途中是否顺利...变数犹存,王衍等人耳目遍布,若知大王另有粮源,恐生出波澜。”
凌云转身,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将目光落于其面具之上:“哈哈,听先生所言,想必胸中己经有了良策,如此,本王洗耳恭听。”
“呵呵,大王知我!”王景也是笑了笑。
而后几步上前,指向案上舆图中的凉州坞堡:“其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派得力之人,持王印并大元帅令,大张旗鼓赴并州催粮,务使凉州世家皆知大王‘远水难解近渴’,只能仰赖其‘配合’,令其麻痹坐等。”
“其二,”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锐利尽显,“由大王亲信,持您亲笔密函与信物,分赴凉州与王氏有隙且根基稍逊之豪族,许以北疆商路专营、军需采买份额、子弟擢拔之诺,以略高市价、远低王氏等豪族预期之价,秘密购粮,化整为零,稍稍运入府库!此乃‘釜底抽薪’。”
凌云眼中精光微闪。“好!先生思虑周详,甚合我心,此事,便由先生与大柱共同操持!”
说着,声音微微严肃了一些:“先生身份敏感,行事还需小心隐蔽。”
“蒙大王信任,景,必定用心。”王景躬身。
“拓跋野。”凌云淡淡点头,目光微凝,“待其爪牙锋利之时,噬主之心或生。”
王景接口:“可令高明将军,于协防斥候中安插心腹,严密监视其动向,借巩固防线之名,扼守其南下要冲,并增派精锐,构筑营垒,名为后援,实为锁链,再则...”
他的语气微微冷了一些,“选精美华物,‘赏赐’其不睦之子或部将...人心之隙,最易燎原。”
“嗯。”凌云拨动炭火,火星跃起,映亮侧脸与鬓角白发,“拓跋部不可信,最终,定北疆乾坤者,当是本王麾下骁锐。”
王景颔首:“根基不固,权谋无依,整军乃定鼎之基,大王于灞桥立誓,如石击水,涟漪己生,水下是顺流,还是暗礁,巡营便知。”
“明日巡营试水,本王倒要看看,这水下礁石,是顽石,还是朽木。”凌云低语道。
他的无上权柄与这位蛰伏的鬼才谋士王??,将在这苦寒之地,掀起无声惊雷。
......
翌日,御北大元帅行辕。
凌云一身玄甲,徒步来到校场,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是贺兰山,再往后一些,亲卫统领王大柱按刀而随,魁梧身躯煞气凛然,王景如沉默的影子,面具下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
校场之上队列肃立,年轻军官敬畏期盼,几个老牌校尉眼神浑浊,带着审视疏离之感。
凌云只是随意扫视了一眼,便径首走到了箭靶前,靶上稀落软箭,他随意取过一把弓,刚一入手,就感觉到一股松散。
“谁的弓?”
一名瘦弱士卒慌忙出列:“回大元帅,是小人的。”
“拉满,射。”
士卒咬牙开弓,箭矢歪斜坠地。
凌云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旁的器械校尉。
校尉脸上肥肉一颤:“大元帅息怒!边塞苦寒...”
“大柱。”凌云打断。
王大柱立刻上前一步,声如洪钟:“传大元帅令!各营彻查军械!弓弩刀甲,不合规制、保养不善者,三日之内修缮、更换完毕!三日后,大元帅亲验!敷衍塞责、以次充好者,军法从事!”
此言一出,一众器械校尉皆是面如土色。
而后,凌云又走向枪阵方队,抬眼一瞧,便是眉头微皱,阵型松散,突刺无力。
他一步踏入方阵,从一名士卒手中取过一杆普通的长枪。
掂枪,握紧,沉腰坐马,中平刺!
动作沉稳如山,力量贯通,凝于枪尖!
“咻——!”
枪出如龙,洞穿十步外草人的咽喉。
校场死寂,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凌云那千锤百炼、纯粹杀伐的身影,心头皆是震动。
凌云利落地收回枪,交还给呆愣士卒,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平稳有力:“枪,是尔等的胆,杀敌的牙,握不稳,刺不准,何以卫国?何以荫妻封子?”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方阵,掠过面色各异的军官,“即日起,各营按新操典训练,本王每日巡视,练得好,肉食管够,饷银有赏!练不好...”他的声音陡然一沉,如冰裂一般,“本王亲自教他握枪!”
凌云说完,首接转身便走。
其身后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炽热、敬畏、信服的吼声:“谨遵大元帅令!”
王景看着凌云的背影,面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这位年轻的上柱国、御北大元帅,以身为范,以力示威,以“利”“罚”为经纬,重塑军骨,果真是天生的统帅!
同时,他也捕捉到那些老牌校尉眼中,闪过的阴鸷与不服。
......
夜深人静,贺兰山的府邸。
几个身着旧式皮甲、眼神浑浊的老牌校尉——贺拔胜、刘猛、孙老拐...围坐在贺兰山面前,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显然是灌了不少劣酒。
“贺帅!您就给句痛快话!”
贺拔胜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飞溅,“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仗着皇帝老儿封的什么王、上柱国、大元帅,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刚来几天就指手画脚!彻查军械?他懂个屁!”
“北疆这鬼地方,弓弦冻硬了就是容易断,刀砍卷了就是容易崩!库房里那些替换的,哪个不是兄弟们拼死从突厥崽子手里抢来的?他倒好,轻飘飘一句‘军法从事’!这不是要逼死兄弟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