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一架从东京起飞的空客A320在燕京国家机场降落。
东京电力代表团标志性的藏青色制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原子力规制委员会官员们则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特意赶过来打探敌情的李兴汉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看样子东电和原子力委员会之间并不和睦，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信息，这一趟没有白来。
想让日本人接受一家中国公司帮他们解决核废料的问题，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如果不好好布置一番，对方可能宁愿摆烂，把核废料草草埋掉，把核污水偷偷排放到海里面，也不愿意向中国人低头。
不过东电和原子力委员会之间关系不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这个原子力委员会就是在福岛核泄漏之后才成立的，主要职责就是监督处理福岛泄露的事情。
跟东电这个事故责任方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李兴汉并没有上前去打招呼，他今天只不过是打个前站，正式的交锋要从明天的技术交流会开始。
下午，东京电力代表团下榻的酒店会议室里，原子力规制委员会环境安全课长西村隆一将一份刚刚从国内发来的检测报告摔在桌上：“东电提供的核污水锶-90浓度比报备数据高出47%！这就是你们承诺的‘安全处理’？”
东电技术总监佐藤健次按住狂跳的太阳穴：“西村课长，ALPS系统对β核素的去除率本来就不稳定……”
“所以你们就伪造监测数据？要是让民众得知了这个信息，会严重损害政府的威信……”
佐藤健次看着面前只知道狺狺狂吠的官僚，拳头下意识地捏紧了。
他们已经想尽了办法对福岛事件进行善后，但是人力有穷尽，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非常不容易，原子力委员会这些该死的官僚一点都不体谅他们的不易，一直紧咬着他们不放。
难道核泄漏是他们想发生的吗？如果不是该死的地震和海啸，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够了，我们现在不正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吗？中国能源部给我们的会议进程中有核废料处理技术的演示，听说是中国科技企业的最新技术……”
还不等佐藤把话说完，西村就大声打断道：“中国人的技术？你们东电还想用中国人的技术！那日本核工业的脸面往哪搁？让中国人处理福岛废料，等于承认我们技术落后！你是想让全世界都看我们日本的笑话吗？”
在西村隆一看来，到中国参加这次交流会可不是为了跟中国人达成什么技术合作，只不过是他们需要做出一个正在积极解决福岛事件的姿态，以缓解日本政府因为此次核泄漏带来的国际压力。
看着偏执的西村隆一，佐藤健次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他也不觉得中国的技术会更好，但是西村的态度让他很恼火。
每天逼着他们东电把福岛事件处理好，觉得他们东电办事不力，又拒绝让他们向外部求援，搞得整个东电集团都心力交瘁！
这次谈话又没有达成什么共识，佐藤健次觉得西村是个不可理喻的压力怪，西村隆一认为佐藤是个没有责任心没有荣誉感的虫豸，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各自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上午，中日核废料处理技术交流会在国家核安全技术中心的穹顶会议厅正式拉开帷幕。
当贺中坚教授带着锆基陶瓷样品步入会场时，东京电力代表团的技术专家们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会议手册。
虽然有中方技术展示的缓解，但他们并不认为中国人的核废料处理技术会比东电集团的技术要好。
即便中国的经济总量在两年前超过了日本，但在长久的观念影响下，中国在大部分日本人眼中依旧还是个欠发达国家，在核电相关的这种高精尖技术上面，怎么可能比得上世界排名领先的东京电力呢？
“请允许我展示样品。”
贺教授将金色陶瓷块放在辐射检测台上，检测仪数值瞬间飙升至警戒线，这是样品高包容度的直观证明。
看着亮起了警戒灯的辐射检测台，佐藤健次坐直身体，眼镜片上反射着检测仪刺目的红光。
“诸位看到的不是普通固化体。”贺教授启动了投影屏，讲解起了【高稳定锆基复合陶瓷固化】的技术原理，分子结构三维模型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每个锆原子形成八个氧键的笼型结构，比传统玻璃固化体的四键结构稳定200倍。”
一众日本技术人员看了看投影屏幕，又看了看手中的技术手册。
手册上的确有提及这个【高稳定锆基复合陶瓷固化】，但是并没有注明技术参数，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中国人发展出来的这条新的技术路线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
这是李兴汉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让这些日本人陡然得知【高稳定锆基复合陶瓷固化】技术的先进性之后的错愕神情。
这样也更有利于后续的合作达成。
可还不等贺教授介绍详细的技术参数，原子力委员会的西村隆一就一脸不屑地打断道：“理论模型谁都会做，实际辐照测试数据呢？”
贺教授嘴角微扬，示意助手播放视频。
画面中，锆基陶瓷在10^6Gy/h的γ射线轰击下持续72小时，表面仅出现纳米级晶格畸变。
当镜头切换到浸出率测试环节，西村隆一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屏幕上的0.00017g/m2·d数值让他不敢相信。
不止有他不敢相信，所有的日方技术人员都不敢相信。
“这不可能！”佐藤健次猛地站起身来，他们东电的ALPS系统最好的测试数据是0.042，在国际上已经算是领先水平，只比法国的阿海珐稍微差一点，那也只是10%左右的性能差距。
而面前所展示的技术，足足比他们低了两个数量级，浸出率比他们低了两百多倍，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技术。
看着日本人震惊的样子，李兴汉在观察席轻笑出声。
只见贺教授按下遥控器，实验室实时画面切入主屏幕，10台“特种巧匠1号”正在同步处理不同浓度的模拟废液，机械臂关节处的量子点涂层在辐射下泛着幽蓝光芒。
“我们可以采用机器人全流程作业，人员辐射剂量为零。”
佐藤健次看着屏幕上全自动化的工业机器人，猛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样的场景他只在动画片看到过。
日本的机器人技术也是世界一流水平，他们东电也尝试过用机器人去完成一些高位工作。
毕竟福岛事件已经发生了一年多的时间，有勇气深入核泄漏区工作的工人，早就已经被送进医院做抗辐射治疗了。
上百名工人抗辐射治疗的医疗费用，以及健康补偿，还有未来的治疗费用，都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
如果这些员工在之后的治疗中因为辐射病而去世，他们还得赔付一大笔钱。
即便东京拥有是世界上最好的辐射病治疗手段，吸收了大量辐射的工人们余生也注定只能生活在痛苦之中。
至于为什么东京会拥有最好的辐射病治疗，这当然要得益于美国给他们送去的小男孩和胖子，给他们带来了丰富的历史沉淀。
在世界其他地方每年辐射病发病人数不足百人的情况下，日本拥有大批大批的辐射病患者，给他们带来了丰富的研究资源，自然也就能够领先于世界。
日本人也真的是争气，几十年前的遗泽马上就要消耗完的时候，又来了个福岛事件，又把病患数量给续上了。
可以预见，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日本在辐射病治疗领域依旧能够领先于全世界，这是中国拍马难及的成就。
言归正传，要是有视频中的这些机器人能够胜任核废料清理的工作，他们绝对是求之不得的。
机器人再贵，也没有人值钱，尤其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顶着辐射进入堆芯进行清理工作。
贺教授的讲解并没有停下来，他调出一张工艺对比表：“贵公司ALPS系统处理每吨废液需要17道工序，而我们只需4步，而且处理过后的增容比仅仅只有1:1.2！”
听到这个增容比之后，佐藤健次再也忍不住：“我们要看现场测试！”
西村隆一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贺教授等的就是这句话。
会场被转移到不远的实验室，在这里贺教授的团队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锆基陶瓷被投入装满模拟福岛废液的辐照舱时，东电专家们集体凑近观察窗。
废液中混杂的锕系元素在陶瓷表面形成金色光晕，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有序排列。
监测屏幕上的包容效率曲线呈垂直上升，最终定格在98.7%。
“八嘎……”佐藤健次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个数字意味着，困扰福岛许久的锶-90和铯-137污染将得到根治。
石岩也验证了贺教授刚才的说法，传统玻璃固化会使废物体积膨胀5倍，而锆基陶瓷仅增加1.2倍。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需要核废料存储成本也会大幅度减少。
西村隆一脸色铁青地发现，连原子力规制委员会带来的辐射专家都在偷偷拍摄样品照片。
当贺教授展示“地质寿命20万年”的加速老化测试报告时，整个日本代表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实验室的灯光在锆基陶瓷样品上投下冷冽的蓝光，日本代表团的技术专家们围在辐射检测台前，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佐藤健次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检测报告边缘，纸张被他捏出细密的褶皱。
看到这日本人的反应，李兴汉知道时机已经成熟，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从容地走进实验室。
“诸位，星汉科技愿意为福岛提供一揽子解决方案。”
西村隆一警惕地抬头：“李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在福岛事故现场建设一座全自动处理站。由300台‘特种巧匠1号’机器人负责所有高危操作，将核废料转化为这种锆基陶瓷块。”
他拿起一块样品，金色的陶瓷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日方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提供场地和电力；第二，把固化后的陶瓷块运往最终处置场掩埋。”
佐藤健次急切地追问：“完全不需要人员参与吗？”
李兴汉点了点头：“人员零接触，所有工序都在机器人集群控制下完成，中控室可以设在20公里外。”
原子力委员会的辐射安全专家突然插话：“处理站本身会不会成为新的污染源？”
贺教授适时调出一组数据：“处理站地表辐射量可以控制在0.3μSv/h以下比东京都心的环境本底还低。”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西村隆一脸色阴晴不定，而佐藤健次已经快速在笔记本电脑上计算起来。
“至于报价！”李兴汉走到投影仪前，一组醒目的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90万元人民币/吨，按当前汇率约合1500万日元。这包括处理站建设、设备维护和五年技术支援。”
东电的财务人员突然站起来：“这比我们现有方案贵40%！”
李兴汉微微一笑，按下遥控器。屏幕切换到对比图表：“但我们的最终废物体积只有传统方法的1/5，意味着贵方节省的运输费和处置场建设费就足以抵消差价。
更重要的是，我们能确保在18个月内让福岛不再新增核污水。”
这句话像炸弹般在会议室引爆。
西村隆一的脸色瞬间铁青，他猛地起身，袖口扫翻了茶杯：“技术演示到此为止！我们需要内部讨论！”
东京电力代表团和原子力委员会的一众人来到了安排好的休息室用餐休息。
气氛显得有些沉寂，一众人交换着眼神，都知道其他人心里此刻在想着什么，但却没有人开口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代表东电集团利益的佐藤健次没有忍住，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领带扯松，这个举动在日本职场显得颇为失礼。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把从实验室带来的对比资料拍在了桌子上。
“中国人的技术能够解决福岛80%的问题！ALPS系统每月要消耗27亿日元维护费，我们的员工随时都有遭到辐射的危险，如果换成中国人的机器人……”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西村隆一就一掌拍在了会议桌上，与他争锋相对。
“你想让整个日本蒙羞吗？如果让民众们知道我们的福岛核电站需要中国人来帮忙擦屁股，政府哪里还有公信力可言！”
就在这是，他放在桌面上的保密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西村拿起来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众人。
“内阁官房长官明确指示，绝不能把处置权交给中国企业！”
看着来自内阁的命令，佐藤健次无力地瘫倒在了座椅上。
他只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救了。
政府宁愿让民众们承受着核辐射的威胁，也不愿意舍弃徒有其表的颜面。
还有人想要争取一下：“如果采用中国技术，东电明年就能把处理成本压缩到预算的60%，省下的资金足够重建两个机组……”
“八嘎！”西村隆一暴怒地拍碎了眼镜，他已经受够了这群没有觉悟的书呆子。
“你以为这只是钱的问题？”
他压低声音吼道：“一旦中国人介入福岛，他们就会知道我们隐瞒的堆芯熔穿深度！你们觉得中国人会帮我们保密吗？到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往海里……”
西村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休息室里的一众人都已经低下了头。
作为东京电力集团和原子力委员会的重要成员，他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用来冷却堆芯的水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有这么多储水罐用来储存这些核废水，自然只能往海里面排放。
一开始只是迫不得已，后来就是为了节约成本了，核废水的排放一直断断续续地没有停过。
所以东电集团上下也一直都是胆战心惊，生怕被国际原子能机构发现。
要是被检测出来了，不说来自其他国家的谴责，日本渔业协会的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们。
可人不想来什么的时候，就偏偏会来什么。
就在休息室里陷入了沉默的时候，门突然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一个原子力标准协会的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一脸惊慌地看向西村隆一。
“西村课长，不好了！国际原子能刚刚发布了福岛周边水质的调查报告，质疑福岛核电站的泄露并没有得到管控，在海水里检测到了超量的辐射！”
西村隆一的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保密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被发现！”
他惊慌地看向四周，怀疑是不是中国人在休息室里安装了窃听设备。
他们刚刚才说起这个事情，国际原子能组织就发布了报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稍微想一想又不太可能，就算被窃听了，中国举报到国际原子能组织，再到对方派出调查队伍进行取样调查，再到拿出检测报告，再怎么快也需要3天的时间。
中国人肯定来不及。
这难道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巧合，李兴汉为了拿到福岛核废料订单，早就做好了准备。
举报信是他拜托哈立德帮忙提交的，为了能够引起国际原子能组织的重视，他还花了200万美金赞助了这次的调查行动。
钱一到账，这些欧洲的环保人士工作积极性自然就上来了，只花了3天时间就把检测报告挂在了官网上。
佐藤健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了来人的手臂，把他手中的文件夺了过来，仔细阅读了起来。
文件上面写的是这次国际原子能组织的调查结果。
在福岛周边公海海域取样获得的海水检测报告。
铯-137超标180倍！锶-90超标230倍！严重危害了渔业安全。
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报告如同引爆的核弹，东京电力代表团所在的休息室瞬间乱作一团。
西村隆一捡起摔碎的眼镜，镜片裂纹将他的视线分割成扭曲的碎片。
“立刻联系外务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压下去！”西村隆一对这助手嘶吼。
他的话音刚落下，已经有人向日本总部了解万了情况，一脸苦涩地说道：“已经没有用了！已经有媒体曝光了我们的内部邮件……他们连2011年4月的冷却水直排记录都拿到了！”
“NHK正在直播打捞辐射超标的黑鲷鱼！”
西村隆一闻言，突然暴起揪住佐藤的衣领：“都是你们东电的错！必须有人切腹谢罪！”
他的咆哮声惊动了门外值守的中方安保人员。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李兴汉带着翻译从容走入，手中笔记本电脑正播放着NHK紧急新闻的画面。
渔民正将辐射超标的鱼获倾倒岸上，对着摄像机镜头破口大骂。
休息室内的一众日本人顿时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这一句句都是在骂他们。
“看来诸位已经收到消息了，听说就在刚才韩国已经宣布暂停进口日本的水产品。”
西村隆一松开佐藤的衣领，眼镜链随着剧烈喘息不停晃动：“李先生，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情一定跟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脱不了干系。
听了翻译之后，李兴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了西村隆一。
“西村桑，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只是想要帮助日本朋友解决问题，能有什么坏心思？”
说完，李兴汉从公文包里抽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
“星汉科技已经准备好了比切腹更有价值的解决方案，不知道诸位现在是否感兴趣？”
西村隆一闻言，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但最终也只能一言不发地拿着手机走到角落里联系能做决定的人。
重新整理好衣服的佐藤健次连忙凑了过来，恭敬地双手接过了李兴汉手中的文件研究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