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手指不停地着那张纸条，上面凹凸不平的病房号码像是刻在她心上的烙印。顾行舟，那个夺走她光明的人，如今竟要以同样的代价将光明还给她。
这个认知让她的胸口如同被重物压着，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她曾在噩梦中千百次咒骂这个名字，咒骂那个毁了她人生的男人。
如今他就在医院的某个角落，与她呼吸着同一栋建筑里的空气，准备将自己的眼角膜捐献给她。
窗外传来医院走廊上的脚步声，护士们推着药车经过的声音，一切都那么平常，仿佛世界没有因为这个惊天的发现而改变。
安然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原谅吗？”她对着空气低语，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怒。
但心底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却悄悄问道：如果他真的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确实后悔至极？
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那个在游戏里温柔守护她的榜一大哥，那个在现实中默默帮助她的“小顾”。他们全都是顾行舟，那个她恨之入骨的人。
这些身份的重叠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按下语音助手。“拨打雨萱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安然？怎么了？”闺蜜关切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雨萱，我…我知道了一件事。”安然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事？你听起来不太对劲。”
“顾行舟要把他的眼角膜捐给我。”说出这句话的感觉如同咽下一块烧红的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什么？你确定吗？”雨萱的声音陡然提高。
“林医生告诉我的，还给了我他的病房号。”
“这…这太疯狂了。他凭什么觉得这样就能抵消他对你造成的伤害？”雨萱的声音中充满愤怒。
安然沉默不语，她自己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安然，你该不会是在考虑接受吧？”雨萱的语气中带着担忧，“他可能有其他目的，这种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牺牲？”
安然的手指绞在一起。“我不知道，雨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无论如何，你不能冲动决定。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不用了，我想自己静一静。”安然轻声说道。
挂断电话后，病房再次陷入寂静。安然躺回床上，感受着黑暗中的孤独。
五年的仇恨如此清晰，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可是现在，这份仇恨却似乎有了一丝松动，一个微小的裂缝。
第二天一早，安然的父母来探望她。
“爸，妈，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安然鼓起勇气开口。
她将顾行舟要捐献眼角膜的事情告诉了父母，话音刚落，病房里就爆发出一阵激动的争论。
“绝对不行！”父亲的声音中满是愤怒，“我不会让那个毁了我女儿生活的人的任何东西进入你的身体！”
“可是…这是她获得光明的机会啊。”母亲的声音则充满了矛盾和犹豫。
“机会多的是！我们可以继续等待其他捐献者，不需要接受他的施舍！”父亲激动地说。
安然静静地听着父母的争执，心里更加混乱了。“我…我还没决定。”她小声说道。
父亲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安然，你不欠他什么。不要因为这个而感到有压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父亲的话给了她一丝慰藉，但内心的纠结并没有因此减轻。
送走父母后，安然拿起那张写着病房号的纸条，指尖轻轻地描摹着上面的数字。距离手术只有一天了，她必须做出决定。
午后，医院走廊上的脚步声变得稀疏，安然知道这是探视的间隙。她摸索着拿起拐杖，轻轻敲击着前方的路面，走出了病房。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改变一切。
病房号就在同一层楼，安然数着步数，借助墙壁上的凸起数字，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应。那个声音让安然的心猛地一跳，五年了，那个声音依然能让她回想起那个雨夜。
她推开门，站在门口，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安然？”顾行舟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
“是我。”安然的声音平静得出奇，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你…你怎么会来？”顾行舟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紧张。
安然抓紧了手中的拐杖。“我知道了，关于眼角膜捐献的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几秒钟感觉像几个世纪那么长。
“我没想让你知道。”顾行舟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为什么要这么做？”安然首接问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情绪。
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似乎顾行舟在调整坐姿。“因为我欠你的。”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安然胸口一阵刺痛。
“你觉得这样就能抵消你的罪孽？就能让我原谅你？”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我不奢求原谅。”顾行舟的声音异常平静，“我只是想做我能做的，仅此而己。”
这种平静反而让安然更加愤怒。“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黑暗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她的声音渐渐提高，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知道。”顾行舟轻声说，“所以我想把光明还给你。”
“用你的光明换我的？你以为这样就公平了吗？”
“不，我没有想过公平。安然，我没有任何借口。那天晚上，我的确喝了酒，我的确开车撞了你，然后逃跑了。这些罪孽，我无法抵消。”顾行舟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安然握紧拐杖的手己经发白。“那为什么又要以'小顾'的身份接近我？为什么要成为我的榜一大哥？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你，哪怕只是在游戏中给你创造一些快乐。”顾行舟顿了顿，“但后来…后来我真的关心你，想保护你。”
“所以你决定捐献眼角膜？”安然冷笑一声。
“这个决定我考虑了很久。安然，我知道这不能弥补什么，但至少我能做的这一点，我愿意去做。”
安然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愤怒似乎被抽干了。她颓然靠在门框上。“你知道吗，这五年来，我无数次梦见自己亲手杀了你。”
顾行舟没有回应，但安然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找到你，我一定会让你也尝尝失去光明的滋味。”安然苦笑着说，“现在你主动送上门来，要把眼睛给我，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安然，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捐献，这个决定己经做出了。”顾行舟的声音坚定而平静，“如果你觉得接受我的眼角膜会让你不舒服，你可以拒绝。”
安然摇了摇头，虽然知道他可能看不见这个动作。“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因为我欠你的不仅仅是光明，还有那五年的时光，那些你本可以拥有的美好生活。”顾行舟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内疚，“我无法还你时光，但至少可以还你光明。”
安然站在那里，内心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仇恨、愤怒、困惑、不解，还有一丝她不愿承认的动容。
“手术是明天？”她最终问道。
“是的。”
安然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我还没决定是否接受。”
“我理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顾行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希冀。
安然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流下。五年的仇恨，五年的痛苦，在这一刻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原谅顾行舟，但她知道，明天的决定将不仅仅关乎她的视力，更关乎她的灵魂。是继续沉浸在仇恨中，还是尝试着理解和原谅？
这个问题，比黑暗本身更令人恐惧。
回到病房，安然躺在床上，回想着顾行舟的声音，那个曾经在游戏里给她带来温暖的声音，那个作为“小顾”温柔照顾她的声音，现在与那个雨夜的肇事者重叠在一起。
手术前的一晚，安然辗转难眠。她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个雨夜之前的生活，雨夜之后的挣扎，以及那些在黑暗中支持她的人们。
而现在，那个将她推入黑暗的人，正准备将自己的光明让给她。
天亮之前，安然做出了决定。她按下呼叫铃，等待着命运的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