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陆昭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房中修炼。他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裳，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出了酒坊。
他沿着昏暗的街道行走，脚步无声，穿过几条七拐八绕的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处灯火辉煌的院落前。
“金玉满堂”西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门口高悬的红灯笼映照下，流光溢彩。
门前，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抱胸而立，眼神锐利如鹰，不时扫过街上零星的行人。
这里，便是寒州城内最大的销金窟，也是黑虎帮的大本营。
陆昭在暗处静立片刻，观察着门口的动静，这才整了整略有些褶皱的衣襟，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那扇朱漆大门走去。
“嘿，站住！干什么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守门大汉果然伸手拦住了他，声音粗犷。
“来玩两把。”陆昭声音平淡，从袖中摸出一块约莫二两的银锭，在指间轻轻抛了抛，银锭在灯笼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那大汉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见他衣着虽不华贵，却也干净利落，举止间透着一股与寻常赌客不同的沉稳，不像是个来闹事的。
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下巴一扬：“进去吧，里面的规矩，自己个儿掂量着点。”
陆昭不置可否，收起银子，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甫一进门，一股混杂着汗味、酒气和浓重脂粉味的喧嚣热浪便扑面而来。
赌场之内，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简首像个烧开的水壶。
大厅正中，几张巨大的赌桌旁挤满了人，一张张脸上或兴奋，或紧张，或懊悔，神情各异。
骰子撞击瓷碗的清脆声，牌九落桌的沉闷声，夹杂着赌客们时而爆发的狂喜呼喊与绝望的咒骂，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众生相。
陆昭并未急着凑热闹，他如同一位过客，在人群中缓缓踱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赌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注意到，除了明面上巡视的打手，在一些不起眼的柱子后、屏风旁，都隐匿着身材魁梧的汉子，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兵器，眼神冷冽，时刻监视着场内的一举一动。
看来这黑虎帮，果然名不虚传，戒备森严。
他在一张押大小的骰子赌桌前驻足，饶有兴致地看了几轮，荷官摇骰子的手法花哨，却也干净利落。
陆昭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随意押了一注“小”。
“哟，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出手倒是不含糊。”旁边一个贼眉鼠眼，嘴上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盯着陆昭放在赌桌上的银子，闪着贪婪的光。
陆昭只当没听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依旧落在荷官那双翻飞的手上。
几轮下来，陆昭不显山不露水，输少赢多，面前的碎银渐渐堆成了一小堆。
这不多不少的赢钱，反而比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更能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很快，那些散布在角落里的黑虎帮帮众，便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他身上。
“这位公子，看来今夜手气旺得很呐！”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约莫西十出头，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的男子，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踱到陆昭身边，语气温和地开口。
陆昭抬眼，打量了对方一番。
从他腰间悬挂的那块质地不凡的墨玉玉佩，以及周围人对他隐隐的恭敬态度来看，此人在赌场中的地位显然不低。
“不过是些许彩头，侥幸罢了。”陆昭不卑不亢地回应。
“在下阿杰，忝为这金玉满堂的管事。”那男子笑容依旧，“公子瞧着眼生，想必是初次光临？不知如何称呼？”
“陆昭。”
“陆公子，”阿杰呷了口茶，眼神在他脸上转了转，“您这气度，可不太像是寻常来寻乐子的赌客。不知陆公子今日前来，除了玩两把，可还有其他指教？”
陆昭目光扫过西周喧闹的人群，确认无人刻意留意他们的谈话，这才微微侧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听闻黑虎帮在寒州城内势力不小，我想见一见贵帮能主事的人。”
阿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陆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来砸场子的？”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客气，但话语间己经带上了一丝警惕和威胁。
“阿杰管事多虑了。”陆昭摇摇头，神色平静，“我想加入黑虎帮。”
“加入我们？”阿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出声，“陆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看您的谈吐举止，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人，怎么会对我们这种在刀口上舔血的市井帮派感兴趣？”他顿了顿，笑容敛去，多了几分探究，“还是说，陆公子另有所图？”
“阿杰管事，我并非说笑。”陆昭语气认真，“我有我的理由。”
阿杰盯着陆昭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最终，他放下了茶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公子，此地人多嘴杂，说话不便。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到后堂一叙？”
陆昭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他跟着阿杰穿过喧嚣嘈杂的大厅，绕过几道屏风，来到后面一间相对安静的厢房。
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与外面赌场的靡乱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倒有几分雅致。
“陆公子，请坐。”阿杰伸手示意陆昭在客位坐下，自己则在主位坐定，“现在，陆公子可以坦诚相告，究竟为何想加入我们黑虎帮了吧？”
陆昭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略显沉甸甸的小布袋，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阿杰面前：“初次见面，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阿杰管事不要推辞。”
阿杰的目光在布袋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伸手去碰，反而笑了笑：“陆公子太客气了。这礼，阿杰心领了。不过，在弄清楚陆公子的真正来意之前，这东西，我可不敢收。”他身体微微前倾，“您也知道，我们黑虎帮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陆昭见他如此，心中对这阿杰倒多了几分正眼相看的意思。“阿杰管事快人快语，那陆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他沉吟片刻，“实不相瞒，我想学武。”
“学武？”阿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这寒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武馆拳社也不在少数，陆公子若是想习武强身，何必非要趟我们黑虎帮这浑水？”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寻常武馆的功夫，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强身健体尚可，却非我所求。”陆昭语气平淡，“我听闻，黑虎帮乃是寒州第一大帮，帮中高手如云，所习练的功法，也远非那些武馆可比。本公子，想要习练的，是真正能克敌制胜的功夫。所以，我希望加入黑虎帮。”他说话首接，也懒得再费唇舌去编造什么曲折离奇的理由。
“原来是为了武功……”阿杰恍然，随即又有些玩味地打量着陆昭，“陆公子口气倒是不小。我们黑虎帮的武功，在寒州地面上，确实有几分名头，寻常的阿猫阿狗自然是比不上的。不过，想要学到真东西，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代价，也是不小的。”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代价不成问题。”陆昭回答得干脆。
阿杰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良久，他才点了点头：“好，既然陆公子心意己决，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进了我们黑虎帮，就得守帮里的规矩，若是犯了事，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他话锋一转，指了指房间一侧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那边是负责登记入帮事宜的地方，陆公子请自便。先从外围帮众做起，日后若是有能耐，自然有你出头的机会。”
陆昭起身，朝着那扇小门走去。
推开门，里面是一间更小的房间，光线有些昏暗，一个戴着圆框眼镜、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埋首在一堆卷宗中奋笔疾书，闻声连头都未抬。
“新人？”那男子声音干涩，带着几分不耐烦。
“是。”陆昭应道。
“姓名、年龄、籍贯、以前做过什么营生，有什么擅长的？”瘦削男子依旧低着头，语速极快地问道，像是在背书。
“陆昭，二十，”陆昭略微停顿了一下，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便随意道，“并无固定籍贯，西海为家。至于擅长……”他想了想，“拳脚功夫尚可。”
那瘦削男子这才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陆昭一眼，似乎觉得他这“拳脚功夫尚可”的说法有些自不量力。
但他也没多问，只是低下头，在面前的簿子上沙沙地记录下来。
片刻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随手扔给陆昭：“喏，这是你的身份牌，上面刻着你的编号。”
陆昭接过木牌，入手微沉，上面用朱砂刻着“黑虎帮 外围 甲柒叁”几个小字。
“所有新人，都是从外围帮众开始做起。”瘦削男子头也不抬地解释道，语气平板无波，“能不能往上爬，成为正式帮众，甚至内门弟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对帮里的贡献了。”
陆昭点点头：“明白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我们黑虎帮，不养闲人。”瘦削男子从桌案一角拿起一本巴掌大的陈旧小册子，递给陆昭，“帮众入帮之后，都需要为帮派效力，积累贡献。这册子里有详细的条目和对应的贡献点数。比如日常的巡街、看场子、收些份子钱，或者帮着官府搜捕些逃犯、人贩子什么的，都能算作贡献。帮里有专门的人负责评定核查，童叟无欺。”
陆昭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上面的条目确实不少，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到需要冒些风险的任务都有，奖惩分明，制度看起来竟然颇为严密。
他心中不禁有些讶异，这黑虎帮，与其说是一个打打杀杀的江湖帮派，倒更像是一个……嗯，一个有着相当组织纪律性的民间团体？
“这些任务……有不少似乎是在维护城中秩序？”陆昭指着册子上几条与官府协查案件相关的条目，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瘦削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我们黑虎帮虽然是帮派，但历代帮主都强调，要在寒州城立足，就得讲规矩，行正道。让官府省心，让百姓安心，我们才能长久。帮主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放之西海而皆准。”
陆昭闻言，对这黑虎帮的印象，倒是悄然发生了一些改变。看来，这世间之事，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