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拳院里的人影更显稀疏，夕阳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陆昭刚打完一套拳，浑身热气腾腾，正拿布巾擦汗，就看见林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子似乎比平时沉了点。
看他没主动开口，陆昭也没凑上去问。林哥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心里有数得很。不想说的事，问了也白搭。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剩下的气血攒满，那破境珠才是顶要紧的。
林同进了院子，目光一扫，看到空荡荡的场地，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旁边一个相熟的弟子赶紧凑过去，低声跟他说了几句。林同听完，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进了里屋，看方向是去找王老头了。
陆昭心里嘀咕：“看来这黑虎帮的事，林哥也上心了。不知道跟师傅能聊出个啥来。”
没过多久，林同从里屋出来了，脸上的那点沉郁散了些，冲着陆昭这边招了招手。
“小昭，练完了没？”
“差不多收尾了。”陆昭应了一声，顺手把脖子上湿透的汗巾搭到旁边的木架上，走了过去，“林哥，有事？”
关系熟了，称呼也随意起来。
“没事儿，”林同伸手想拍陆昭肩膀，刚碰到那湿乎乎的汗衫，又嫌弃地缩了回来，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走，陪哥们儿去内城逛逛，散散心。”
手心里沾的那点汗，黏糊糊的。
“内城？”陆昭愣了一下。他还真没去过那地方，只听说过。
“怎么？没去过？”林同看他表情，乐了，“那正好！今儿哥带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什么叫销金窟！”
“行。”陆昭答应得很干脆。不去白不去，正好瞧瞧那所谓的城中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以前不去，一是听说里面干啥都贵得吓人，二也是真没那闲工夫。
他跟还在埋头苦练的程野简单交代了几句练功的要点和感觉，让他自己多琢磨，别光使傻力气。然后快速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身干净的短打，这才跟着林同坐上了他家的马车。
马车轱辘压着青石板路，发出“嗒嗒”的声响，一路往内城入口驶去。
陆昭撩开帘子往外看，越靠近内城，街道越是干净整洁，行人衣着也光鲜不少。跟外城那种龙蛇混杂、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劲儿完全不同。
“这内城，跟外城，看着就像两个世界。”陆昭随口感慨了一句。
“可不是嘛，”林同也往外瞅了一眼，“一道墙隔开的，里面住的、玩的，非富即贵。咱们在外城辛辛苦苦一个月挣的，可能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
说话间，马车到了内城入口。果然像个小城门，还有穿着盔甲的兵丁守着，盘查虽然不算严苛，但那股子气势就跟外城城门不一样。
进了内城，林同也没带着陆昭瞎转悠，熟门熟路地让车夫把车停在了一座看起来就气派非凡的三层酒楼前。
抬头一看，牌匾上三个大字：百花楼。
“百花楼……这名字倒是普通。”陆昭心想，听着还没什么特别。
可一踏进去，他就觉得这名字有点“名不副实”了。大堂里宽敞明亮，宾客满座，但最惹眼的，是每一桌旁边，几乎都俏生生站着个年轻姑娘。个个身着清凉的白色纱裙，露着香肩和一截白皙的小腿，巧笑倩兮地给客人斟酒布菜。那场面，确实有点活色生香的意思。
“嘿嘿，怎么样？”林同用胳膊肘轻轻撞了陆昭一下，挤眉弄眼地，“哥没骗你吧？开眼界不？”
陆昭面色如常，只是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点了点头：“还行。”心里却在想，这地方消费肯定低不了，怪不得叫销金窟。
林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视野不错，能看到楼下街道。
立刻就有一个穿着紧身红裙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这女子看起来年纪稍长些，大概二十五六，身材丰腴，眉眼间带着一股成熟的风情，比那些白裙少女更勾人几分。
“两位公子，想吃点什么？”声音也是娇滴滴的。
林同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菜单都没看，张口就报了西五个菜名，都是硬菜。然后看向陆昭：“喝点什么？来点小酒？”
“酒就算了，”陆昭摆摆手，“练功呢，忌这个。影响气血。”他现在可宝贝自己那点内力了，生怕一口酒下去，几天的苦功白费。
“也行，”林同点点头，对那红裙女子道，“那给我们上一壶好点的铁观音。”
“好嘞，”红裙女子应着，又笑着抛了个媚眼，“公子，要不要叫两个相熟的妹妹上来陪着？”
“不用了，我们哥俩自己说说话就行。”林同挥挥手，打发她。
那红裙女子掩嘴轻笑一声，扭着腰走了，裙摆摇曳生姿，引得旁边几桌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等人走远了，陆昭才斜了林同一眼，带着点揶揄：“林哥，你不是说带我见世面吗？怎么光看不练啊？这服侍的都不要？”
林同“嗤”笑一声，端起刚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坏了？我还以为你这榆木疙瘩对这些没兴趣呢。”
“没兴趣归没兴趣，你这前后不一，我不得问问？”陆昭也端起茶杯，茶水入口，一股清冽的香气。
“行了，跟你说正经的。”林同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今天带你来这儿，一是让你放松放松，二是……确实有点正事要跟你聊聊。”
“正事？”陆昭心里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什么正事非得跑到内城这销金窟来谈？还在这种地方？”他看了看周围那些莺莺燕燕，怎么看也不像是谈正事的地方。
林同没立刻回答，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投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时，菜也开始陆续上来了，香气扑鼻。那壶铁观音色泽乌润，一看就价值不菲。林同提起紫砂壶，给陆昭续上茶水。
“内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林同轻轻掂了掂手里的茶杯，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能在这儿站住脚跟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陆昭端起茶杯，入口微苦，回味却带着丝丝甘甜。这茶，怕是比他娘一个月的药钱还贵。他抿了一口，没接话，等着林同继续。这内城确实气派，但跟他好像也没啥关系，还是黑虎帮的事更实在。
“你刚才问起黑虎帮，倒是巧了。”林同终于收回目光，看向陆昭，脸上那点懒散劲儿收了起来，多了几分凝重，“这帮派最近在城里名头不小，我这种不爱出门的，耳朵里都灌了好几回了。”
“听程野那小子说，他们给的钱挺多。”陆昭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模仿着刚才林同的动作。
“五两银子，还包吃住，啧，”林同咂了咂嘴，“对那些熬了好几年，眼看没指望的师兄弟们，确实够扎眼的。可你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掉馅饼的好事？”
陆昭身子微微前倾：“林哥，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
林同左右瞟了一眼，邻桌那几个公子哥正围着个姑娘嬉笑，没人注意这边。他这才压低声音：“我今儿来晚了点，就是去托人问了问。这黑虎帮，水深着呢。跟王老头说的一样，屁股后面有官府的人影晃悠。”
“嗯，师傅也提醒我离远点。”陆昭应道。
“还不止，”林同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找的人说，他们最近到处收罗一些怪门道的药材，下手黑得很，己经有好几家药铺遭了殃，明面上是买，实际上跟抢也差不多了。”
“药材？”陆昭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程野说的护送，“护送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林同点了点头：“不是寻常治病救人的东西，听说是炼丹用的，而且…是那种很邪性的丹药。”
“丹药？”陆昭眼睛亮了一下，“能帮人冲关破境的那种？”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林同斜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小子想什么呢”：“你想得美！我听到的风声是，他们弄的那玩意儿，药性霸道得很，能让人的力气短时间里猛涨一大截，就算是个普通人，吃了都能硬顶咱们炼体境的好手。”
陆昭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么厉害？那代价呢？”他可不信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代价？”林同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像是要压下什么不好的回忆，“代价就是要命！我以前在城外见过一个吃了类似玩意儿的家伙，确实猛得跟头牛似的，可没风光两天，整个人就跟块黑炭一样，眼耳口鼻往外淌黑血，死状别提多惨了！”
“这…这不是拿人命当柴烧吗？”陆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冒上来。五两银子买条命，这买卖做得真够绝的。
林同冷笑：“可不就是。所以啊，那五两银子是烫手的钱，是玩命的钱。咱们拳院走的那些师兄弟，怕是……唉。”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了。
“林哥，”陆昭沉吟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黑虎帮手里，会不会有…好点的功夫？”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万岳归墟诀虽好，但后续功法还没着落，破境珠更是需要海量气血。若是有现成的、能快速提升的法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了一半。风险太大了。
林同眼睛眯了起来，盯着陆昭：“小昭，你小子脑子里转什么呢？我可警告你，别动歪心思！”
“没没没，我就是随口问问，好奇，纯好奇。”陆昭赶紧摆手，脸上挤出个笑。心里却有点发虚，刚才那一下确实动心了。
“好奇？好奇心能撑死胆大的！”林同语气严肃起来，“练武没捷径！你看看你现在，进步多快？万岳归墟诀不比那些邪门歪道强？稳扎稳打才是正路！我见多了想一步登天最后摔得粉身碎骨的蠢货，你可别学他们！”
陆昭被他说得有点讪讪的：“是是是，林哥说得对，是我心急了。”
“哼，”林同见他认怂，脸色才缓和了些，“黑虎帮有没有好功法我不知道，就算有，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八成是些速成的邪功，练了没好处。”
陆昭点点头，没再追问。林同说得对，自己有推演盘，何必去冒那奇险。
两人聊着，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百花楼里挂上了灯笼，气氛比白天更热烈了几分，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新来的客人也多了起来，个个衣着光鲜，出手阔绰。
“行了，时候不早，扯了半天，肚子也饱了，咱们回吧。”林同招呼小二结了账，两人起身下楼。账单的数目让陆昭眼皮跳了跳，这一顿够他娘吃小半年的药了。
刚迈出百花楼的大门，晚风带着内城的脂粉香气吹来，林同忽然停下脚步，拉了陆昭一把，指着斜对面一家灯火通明的铺子：“喏，看见没？‘聚宝阁’，他们家的玉镯子样子挺好，回头给你娘或者……嗯，相好的姑娘带一个，保管喜欢。”
陆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铺子门面确实气派。“什么姑娘？”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同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怎么着？你小子身边就没个看得上眼的姑娘？真打算跟你的拳头过一辈子啊？”
陆昭脸上有点发热，挠了挠头：“暂时……真没有。”他脑子里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哪有功夫想这些。
“啧，你小子，”林同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别整天绷着个脸，该乐呵的时候就得乐呵。走，哥带你溜达溜达，熟悉熟悉环境，下次你自己来，也知道上哪儿给姑娘挑东西不是？”
两人便沿着内城宽敞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跟外城比，这里确实是另一个世界，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两旁的店铺装修得富丽堂皇，橱窗里摆着的东西，陆昭大多连见都没见过。路上的行人也不同，男的儒雅，女的娇俏，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不像外城那样扯着嗓子喊。
“林哥，你好像对这内城挺熟啊？”陆昭忍不住问。
“熟谈不上，”林同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就是偶尔心里憋闷了，过来转转，看看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拿银子不当钱使的，心里头啊，反倒舒坦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