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的余烬还未在天守阁冰冷的石阶上彻底冷却,稻妻城却己换了人间。
那碗颠覆了“永恒”的茶泡饭,余温犹在掌心。雷电将军——不,是影,当众宣告“瞬息永恒”的惊世之言,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巨石。涟漪扩散的速度超乎想象,带着摧毁性的力量,也带着破土而出的生机。
翌日清晨,阳光穿透鸣神岛的薄雾,天守阁那扇象征着绝对权威与封闭的巨门,在无数道惊疑、恐惧、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伴随着沉重而缓慢的机括声,被从内部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缝渐宽,露出的并非森严的奥诘众武士队列,也不是那位端坐于阴影中的永恒化身。
是影。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常服,褪去了象征武力的肩甲,唯有腰间狭长的薙刀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寒芒。素色的围裙己经解下,但那份昨夜于烟火缭绕中沾染的、格格不入的人间气息,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辨。她站在门扉投下的阴影边缘,晨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影。那双曾倒映永恒雷霆的紫眸,此刻平静地扫过台阶下因这破天荒的举动而陷入死寂的稻妻城。
没有言语,没有威压的刻意释放。她只是迈出了脚步。
一步踏下天守阁高高的石阶,踏入了被晨光浸染的稻妻城主街。
“哗——!”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瞬间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宽阔却充满惶恐不安的通道。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紫色的身影,惊骇、茫然、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织、碰撞。卖早点的摊贩僵住了手中的动作,热气腾腾的包子滚落在地;赶路的町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颤抖;甚至维持秩序的奥诘众武士,面甲下的眼神也充满了动摇和困惑——将军大人,踏出了天守阁?如同一个……普通的町人?
影的步伐并不快,却异常沉稳。她无视了周遭足以将人淹没的复杂目光,视线落向街道两旁那些最平凡的景象:冒着热气的汤面摊,悬挂着五颜六色布匹的商铺,挑着新鲜蔬果沿街叫卖的农人,追逐嬉闹的孩童……这些曾被“永恒”法则视为“不必要的损耗”而被忽视、甚至被压制的“变数”,此刻在她眼中,似乎变成了某种需要重新解析、重新定义的“参数”。
她的目光在一个卖三彩团子的老妪摊前停留了片刻。老妪吓得浑身哆嗦,差点打翻装团子的竹屉。影没有上前,只是微微侧首,像是在记录那软糯点心的色泽和飘散的甜香,与记忆中某个“参数”进行比对。
“将军…将军大人……”一个胆大的町人,或许是酒坊的老板,鼓起毕生的勇气,颤抖着捧出一小坛自家酿的清酒,噗通一声跪在路边,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小…小民斗胆……请…请将军大人……”
影的脚步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奥诘众武士的手指下意识地按上了刀柄。
她垂眸,目光落在那粗糙的酒坛上,又缓缓移向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酒坊老板。那双紫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运算在飞速进行——程序设定的“威严不可亵渎”?昨夜亲手触碰的“人间烟火温度”?“永恒”与“瞬息”的剧烈冲突?
片刻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影缓缓抬起了手。
覆盖着紫色甲片的手指,没有去接那坛酒,却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于生涩的迟疑,对着跪伏的酒坊老板……向下虚按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模糊、甚至可以说笨拙的动作。既不像威严的“平身”,也不似寻常的安抚。更像是某种程序在尝试输出一个从未定义过的指令,结果只表达出了一个最基础的物理动作含义——别跪着。
酒坊老板愣住了,茫然地抬起头,完全无法理解这“神谕”。
影似乎也对自己的“表达”不甚满意。她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紫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精密仪器遇到无法解析指令时的困惑。她不再停留,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人群在长久的死寂后,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的低语和议论。惊骇、猜测、荒诞感在空气中疯狂滋长。将军大人不仅走出了天守阁,还对平民……做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稻妻城的天,彻底变了颜色。
——
“荒谬!荒唐!荒天下之大谬!”
勘定奉行府邸深处,柊慎介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他脸色铁青,手中的茶杯被捏得咯咯作响,茶水泼溅在昂贵的绒毯上。
“当众下厨!系围裙!还…还走出天守阁,对贱民做出那种…那种不成体统的动作!”他气得浑身发抖,“这成何体统!稻妻的威严何在!永恒之道何存!”
“慎介大人息怒!”家老慌忙劝道,“将军大人此举…必有深意!或许…或许是在体察民情……”
“体察民情?”柊慎介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碎片西溅,“用这种方式?!昨夜那碗茶泡饭,己经让璃月的使节看了天大的笑话!今日此举,更是将稻妻的颜面彻底踩在了脚下!那个异乡的厨子!还有八重神子那个妖妇!定是他们蛊惑了将军大人!”
与此同时,天领奉行府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
九条孝行端坐主位,面色沉郁如寒潭。他面前摊开着一份份来自各处哨卡的眼线急报,内容惊人的一致——将军大人离阁巡城。
“社奉行那边,有何动静?”他声音低沉地问。
“回家主大人,”心腹武士单膝跪地,语速飞快,“神里绫人大人今晨入天守阁求见,被拒。随后…有眼线发现,社奉行的人似乎…在暗中引导一些町人,靠近将军大人巡城的路线,像是在…观察反应?”
“哼!”九条孝行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神里家的狐狸,果然嗅到味道了。想利用这场变故?没那么容易!”他猛地起身,“传令!增派人手,务必‘保护’好将军大人!任何试图靠近、蛊惑大人的可疑人等,尤其是那个异乡厨子,给我盯死!如有异动……哼!”
——
鸣神大社的最高处,八重神子慵懒地倚在神樱虬结的枝干上。粉白的长发垂落,在晨风中轻轻拂动。她手中端着一面光华流转的术法水镜,镜中清晰地映照出稻妻城主街上的景象——影那紫色身影在惶恐退避的人群中穿行,身后跟着一串如同紫色尾巴般、进退失据的奥诘众武士。
“哎呀呀,”她轻啜了一口清酒,紫水晶般的眸子里盈满了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恶趣味,“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呢。”她指尖轻轻一点水镜,画面切换到勘定奉行府柊慎介暴跳如雷的场面,又切换到天领奉行九条孝行阴沉部署的画面。
“三奉行……‘永恒’的基石……”她轻声低语,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如狐的弧度,“基石们开始害怕了,害怕这‘变数’的浪潮,会冲垮他们精心构筑的权力沙堡。”她晃了晃酒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荡漾,“社奉行的小狐狸倒是机灵,知道顺水推舟……不过嘛,”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水,可没那么容易掌控。”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天守阁的方向,又落向稻妻城那条喧嚣不安的主街。
“影啊影……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可就不是靠‘无想之一刀’能劈开的了。”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带着一丝期待和玩味,“这由你亲手点燃的‘瞬息’之火,究竟会烧出一个怎样的‘永恒’呢?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影的巡城,最终停在了一处略显偏僻、却聚集了不少人的告示牌前。牌子上,一张崭新的、盖着三奉行联合印鉴的布告尤为醒目:大幅提高“晶化骨髓”的征购税额,以充“海祇平叛”军资。
布告前,气氛压抑。几个衣着朴素、面有菜色的矿工和商人围在那里,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愤怒,却敢怒不敢言。
“这…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晶化骨髓本就难采,这税一加…连糊口都难了!”
“海祇岛不是早打完了吗?怎么还要加税……”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低低的、充满怨愤的议论声传入影的耳中。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布告上“海祇平叛”、“永恒之威”等刺眼的字眼上,紫眸深处瞬间凝结起冰冷的寒霜。五百年前那场惨烈战争的碎片记忆,如同被触动的伤口,带着血腥味翻涌上来。她放在薙刀刀柄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一股无形的、源自神明的凛冽寒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周围本就惶恐的人群瞬间如坠冰窟,连议论声都彻底消失了。
就在这时——
“将…将军大人!”
一个带着海祇岛特有口音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再次向两旁分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深蓝色海祇服饰的老妇人,在一个瘦弱少年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挤了出来。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和苦难的痕迹,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
她无视了奥诘众武士瞬间拔出的半截刀锋,无视了周围人群惊恐的抽气声,在距离影几步远的地方,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海祇岛民珊瑚,斗…斗胆叩见将军大人!”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又异常执拗。
奥诘众武士厉声呵斥:“大胆贱民!惊扰将军御驾!拿下!”
“慢。”
影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坠地,瞬间冻结了武士的动作。她冰冷的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皮囊,首视其灵魂是否包藏祸心。老妇人珊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如同寒风中的枯叶。
珊瑚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粗糙海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她枯瘦的手指哆嗦着,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将布包一层层揭开。最终,露出的并非什么凶器,而是一枚婴儿拳头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却散发着柔和温润光晕的——粉色珊瑚真珠。
那真珠的光泽并不耀眼夺目,却异常纯净,带着大海深处的气息,仿佛凝聚了无数岁月的沉淀与生命的韧性。在周围冰冷压抑的氛围中,这抹柔和的粉光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温暖。
“将…将军大人……”珊瑚双手将珊瑚真珠高高捧起,声音带着哭腔,“海祇…海祇岛贫瘠,唯有这生于深海、百年方得一珠的‘珊瑚之心’……是…是我岛民…最虔诚的供奉……”她抬起头,浑浊的老泪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求…求将军大人垂怜!海祇…亦是稻妻之民!求…求大人看在…看在这微末之心的份上……减…减些税赋吧!给岛民……一条活路啊!”
这番泣血的哀求,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击在影冰冷的神性壁垒之上!
影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被老妇人枯瘦双手高高捧起的、散发着柔和粉光的珊瑚真珠上。那光芒,微弱却执着,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五百年的血与火、仇恨与冰冷的“永恒”法则!
神樱之契在我胸口剧烈地灼烫起来,共鸣般地震颤着。我甚至能“感觉”到,影那如同永恒冰封般的精神世界,此刻正掀起怎样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五百年前失去挚友的痛苦,对海祇岛“叛乱”的冰冷裁决,昨夜宣告“瞬息永恒”的决绝,还有眼前这枚凝聚着苦难与卑微祈求的“珊瑚之心”……无数相互冲突、相互撕扯的意念碎片在她核心中疯狂冲撞、爆炸!
她放在薙刀刀柄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手背上青筋隐现。紫色的发梢无风自动,隐隐有失控的雷光在发丝间跳跃闪烁!那股属于神明的恐怖威压时强时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奥诘众武士脸色惨白,连连后退,连那个跪在地上的老妇珊瑚都因这恐怖的压力而在地,只是双手依旧死死捧着那枚真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这位刚刚颠覆了“永恒”的雷电之神,将因这剧烈的冲突而再次陷入狂暴,降下毁灭神罚之时——
影紧握刀柄的手,倏地松开了。
所有的威压,所有的雷光,如同退潮般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那动作甚至带着一种生疏的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抵抗着某种无形的禁锢。
覆盖着紫色甲片的手伸出,没有去拿那枚真珠,而是轻轻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托住了老妇人珊瑚那双因常年劳苦而布满老茧和裂口、此刻正剧烈颤抖的手。
冰冷的金属甲片,触碰到滚烫的、沾满泪水和苦难的皮肤。
珊瑚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影的目光没有看真珠,而是落在了珊瑚脸上那些深刻的、被泪水冲刷的皱纹上。那目光极其复杂,翻涌着风暴过后的余烬,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一种……近乎于疲惫的了悟。
她托着珊瑚的手,将那枚凝聚着海祇岛民血泪的“珊瑚之心”,连同那双承载着无数苦难的手,一起轻轻抬起。
没有言语。
她只是托着这双手,托着这枚微光闪烁的真珠,在数百道惊魂未定、茫然失措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无比郑重地——
将老妇人的双手,连同那枚“珊瑚之心”,轻轻地按在了自己胸前,那象征着稻妻至高雷神权柄的、烙印着雷之三重巴纹的位置。
真珠温润的光泽,透过冰冷的甲胄,微弱地映在她的胸口。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阳光穿过薄云,洒落在稻妻城主街冰冷的石板上,也洒落在那位弯着腰的雷神,和那位跪在地上、被神明托住双手的老妇人身上。
一枚来自深海、凝聚着卑微祈求的珊瑚之心。
一个俯下身、以心承接这祈求的雷电之神。
一幅足以颠覆整个提瓦特认知的画面,于此刻定格。
新的永恒,在这无声的触碰与温暖的微光中,终于落下了它沉重而真实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