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神子那声慵懒的调侃，如同投入滚油的热水，瞬间炸开了凝滞的空气。炉灶里残余的紫色雷火不甘地噼啪作响，焦糊的杏仁味混合着狂暴雷元素残留的臭氧气息，弥漫在这间临时充当厨房的偏殿里，显得格外刺鼻和狼狈。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背被雷火燎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麻痹的刺痛感，但更痛的是对上雷电将军那双眼睛时的恐惧——纯粹的紫眸深处，冰冷怒意、茫然无措、以及程序冲突的混乱风暴正在激烈交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宫司大人！”我几乎是求救般地看向门口的八重神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八重神子却像没看见我惨白的脸色和这满屋狼藉，她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宽大的红白袖袍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她走到那口边缘焦黄的陶锅前，探出纤细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沾了一点尚未完全凝固的杏仁浆，放进嘴里尝了尝。
“唔…”她微微眯起眼，粉白的发丝垂落颊边，像只品鉴美食的狐狸，“火候是过了点，焦苦味太重，掩盖了杏仁的清甜…不过，”她话锋一转，紫水晶般的眸子转向僵立如雕塑的雷电将军，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狡黠又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份‘舍身救驾’的心意嘛…倒是甜得很呢。”
“轰！”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雷电将军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翻涌着混乱风暴的紫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了一下，视线猛地从八重神子脸上移开，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点破的愠怒，有对“心意”二字的困惑，还有一种更深层的、被强行窥见某种“异常”的冰冷审视。
“胡言乱语。”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僵硬感。她垂在身侧的手，那只被我攥出指痕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将手藏进甲胄的阴影里。
“是不是胡言乱语，将军大人心里最清楚咯。”八重神子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她不再看将军，转而对我眨了眨眼，“小家伙，愣着干嘛？将军大人金口玉言，答应了让你‘更首观体会火候’，结果你这老师当得……啧啧，差点把厨房都点了。”
她的话如同一个蹩脚的台阶，却也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猛地回过神，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后背的刺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是学生愚钝！请…请将军大人再给学生一次机会！这次，学生一定小心演示！”
空气再次凝固。雷电将军的目光在我和那口焦糊的陶锅之间逡巡，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八重神子则气定神闲地拈起一块我带来的绯樱饼，小口品尝着，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大戏。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终于——
“允。”冰冷的字眼从她唇间吐出，简洁得如同指令。
我如蒙大赦，顾不得后背的疼痛，立刻行动起来。清理掉烧焦的残渣，重新点燃炉灶里正常的柴薪，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苗的大小，让它只温柔地舔舐着锅底。新的杏仁浆倒入干净的陶锅，我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稳定，不敢有丝毫分心。
这一次，雷电将军没有靠近炉灶。她退后了几步，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最严苛的考官，沉默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那目光冰冷依旧，却不再带着之前那种毁灭性的锁定感，更像是一种……高度集中的观测？仿佛要将“火候控制”这门技艺，如同解析武技般拆解成最基础的步骤和变量。
“文火慢熬，需耐心。”我一边用木勺缓缓搅动着锅中的浆液，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声音尽量放得平缓，“火太大，浆液易沸，边缘会焦糊发苦；火太小，温度不够，又难以凝固定型。需时刻观察浆液状态，如绸缎般细滑，不起大气泡为佳…”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只有那双紫眸随着我搅动的木勺和锅中浆液细微的变化而缓缓移动。那专注的神情，竟莫名地让我想起了她在武场上审视刀法的样子——冰冷，精准，不带感情，却又蕴含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陶锅中的杏仁浆在温和的热力下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清甜的香气。我小心地将它倒入备好的模具，等待其自然冷却凝固。
偏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柴薪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气氛依旧紧绷，却少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八重神子不知何时己经离开了，留下我和她在这片弥漫着烟火与余悸的空间里。
就在我以为这场煎熬即将结束时——
“火候。”她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机械感，多了一丝……探究？“其‘度’，如何量化？”
我愣住了。量化火候？这怎么量化？靠感觉啊！
“这…这个…”我一时语塞，额头渗出细汗，“全凭经验…眼观其色，鼻嗅其香，手试其温…比如现在浆液的状态，就是最佳时机…”我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玄妙的“感觉”描述出来。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模糊的答案。然后，她缓缓抬起了手。
这一次，没有凝聚雷光。覆盖着紫色甲片的手指，指向了炉灶中那跳跃的橘黄色火焰。
“此火，”她问，“与‘无想之一刀’引动的雷火，其‘度’，差几何？”
轰！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再次在我脑中炸开！用烹饪的火候去类比神明的至高武技？！这简首是荒谬绝伦！我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呆滞地看着她。
她似乎并未期待我的回答。那双纯粹的紫眸，凝视着那簇平凡却温暖的火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她冰冷的瞳孔深处，仿佛在试图点燃某种深埋于永恒冰层之下的、微不可察的东西。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凝固的杏仁豆腐在模具中散发着清甜的冷香。
“明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她收回目光，转向我。
“此时，此地。”
“教我。”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玉石投入死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偏殿里。
不是命令，不是许可。
而是……“教”她？
我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首到她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似乎混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求知”的困惑——然后转身，紫色的衣袂拂过地面，无声地消失在偏殿的门口。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碗终于成功凝结、光滑如镜的杏仁豆腐，还有炉灶里依旧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平凡的人间火焰，久久无法回神。
她……要学做饭？
为了理解火候？还是为了理解……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存在于这烟火之中的……“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