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情劫》第三章:流言起
暮春的阳光斜斜切入药铺雕花窗棂,将白素贞垂落的鬓发镀上一层金边。她正踮脚整理最高层的黄芪,素白衣袖滑落三寸,露出腕间青玉镯——那是许仙前日在绸缎庄挑了半个时辰的定情信物。药柜太深,她指尖刚触到药包,忽听得身后传来竹帘响动,抬眼便见许仙抱着药箱站在门口,月白长衫沾着几星泥点,是出诊归来的痕迹。
“今日去城西张老汉家,他竟说你比我还会望闻问切。”许仙笑着搁下药箱,目光掠过她微微发红的指尖,“黄芪性燥,该戴棉手套的。”话音未落,白素贞己轻盈落地,指尖还捏着两味安神的夜交藤,“你总说我娇贵,前日王婆婆腿疼,还不是我背着她爬了三层楼?”
她说话时眼尾微扬,唇角梨涡浅现,许仙望着她发间沾着的一点药絮,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拂。指尖相触的刹那,窗外忽有鸽哨掠过,惊飞了檐角几只麻雀。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十七日,药铺的木牌换了新漆,门前的桃花谢了又开,唯有案头那柄还未还的油纸伞,伞骨上的缠枝莲纹愈发清晰。
一、裂隙初显
李生的出现是在晌午。他抱着半卷医书闯入药铺时,白素贞正伏在柜台画药方,狼毫在宣纸上洇开一滴墨渍。“许兄,今日在渡口见你家娘子——”年轻人的声音突然哽住,盯着她握着镇纸的右手。那是块三寸见方的岫岩玉,前日她单手托着这镇纸,竟生生将翘了角的梨木柜台压得服服帖帖。
“李公子可是要抓药?”白素贞搁下毛笔,袖口垂下的流苏遮住了她骤然收紧的指尖。李生支吾着要了三钱当归,临去时又回头望了眼——她转身整理药柜的姿态太过轻盈,裙角无风自动,像片随时会飘起的云。
流言是从茶楼开始的。卖炊饼的赵叔说亲眼看见白素贞徒手拎起半担药材,足有百斤重;绸缎庄的刘娘子咬定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就跟戏文里的蛇妖似的”。这些话混着新茶的热气,在青石板路上蜿蜒成河,最终在某个暮色西合的傍晚,漫进了许仙的耳中。
他攥着医箱的手沁出冷汗,路过石桥时踢到块碎石,疼得眼眶发紧。药铺的灯己经亮起,白素贞正站在门前悬灯笼,见他回来忙迎上来,“今日怎的这么晚?巷口张婶送了些艾草,说晒干了能驱蚊——”
“素贞。”许仙突然打断她,喉结滚动着,“今日在街上,有人说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目光落在她颈间晃动的玉坠上。那是他亲手穿的红绳,此刻却像根细针扎在视网膜上,让他想起李生欲言又止的神情:“许兄,你可记得上个月那场雨?她站在街角,衣裳竟半点没湿,分明是站了半个时辰……”
二、月下犹疑
夜很深了,更漏声在檐角滴答成线。白素贞己经睡下,侧脸埋在绣着并蒂莲的枕头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许仙望着她起伏的肩头,突然想起初见那日,她撑着他的伞站在断桥边,裙裾被风掀起的瞬间,他竟看见裙角绣着细密的鳞纹——当时只当是错觉,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凉水。
“许仙?”白素贞忽然翻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可是哪里不舒服?”他慌忙缩回手,触到枕边放着的《千金方》,书页间夹着她前日抄的药方,字迹娟秀得不像凡人所写。“没事,只是……”他咬住唇,终究说不出口,窗外的月光却在此时钻进窗纸,将她垂落的发丝照得泛白,像某种不属于人间的光泽。
更深露重时,许仙悄悄起身。药柜深处藏着他祖父留下的《异闻录》,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褪色的桃瓣——那是白素贞初来那日落在他医箱里的。翻到“妖类”篇,朱砂笔圈着句“目能夜视,力大无穷,化形者多带异相”,他盯着字迹,忽然想起三日前帮她描眉,她左眉尾竟有粒细小的红痣,日间看时隐在眉黛里,夜里却红得像滴凝固的血。
“相公在看什么?”白素贞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惊得书册落地,回头见她披着月白寝衣,长发散在腰间,发间还别着他送的玉簪。她弯腰捡书时,袖中滑落片银杏叶——是上个月他说秋燥该多备些润肺药材,她第二日便捧来整筐晒干的银杏叶,说“后山捡的,多得很”。
三、法海现踪
金山寺的晨钟响过第三遍时,法海正对着案头的《楞严经》出神。小沙弥刚禀报完“钱塘有奇女子,能徒手碎青石”,殿外忽然飘来片枯黄的银杏叶,叶脉间竟凝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带我去钱塘。”他拂袖起身,袈裟在晨风中泛起涟漪。山门前的老银杏簌簌作响,几片叶子追着他的僧鞋落下,其中一片中央,隐隐可见细密的鳞纹——那是千年白蛇褪鳞时才会留下的印记。
钱塘镇的暮色里,法海站在药铺斜对面的茶楼二层。楼下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讲着“白蛇化人”的故事,茶客们的笑声混着“妖邪”“祸水”的低语,像团浊气在暮色中浮沉。他望着药铺里的身影:白素贞正替许仙整理衣襟,指尖划过他领口时,后者耳尖微微发红——是凡人动了情的模样。
“师傅,那女子真是妖?”小沙弥低声问。法海凝视着白素贞转身时飘动的衣带,忽见她指尖掠过药柜上的铜铃,铃身竟未作响——分明是用妖力定住了铜舌。“尚未伤人。”他沉吟道,袖中佛珠突然发烫,“但人妖殊途,终究是孽缘。”
月上柳梢时,许仙又一次辗转难眠。白素贞背对着他,指尖轻轻着腕间玉镯——那是用她千年妖丹温养过的,能遮住身上的妖气。她听见他的叹息,听见窗外夜枭的啼叫,听见某个遥远的声音在心底回荡:“小白,人间情劫最是难渡……”
药柜深处,那本《异闻录》的妖类篇上,不知何时多了滴泪痕,将“情”字洇得模糊。而千里外的峨眉山顶,小青望着天际划过的流星,指尖掐算着姐姐的劫数,忽然跺了跺脚:“死书生,若敢负姐姐,我定要掀了他的药铺!”
尾声
更鼓敲过子时,白素贞悄悄起身。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她摇曳的影子——细看时,那影子竟在脚踝处隐现鳞片的微光。她走到药柜前,取出那柄珍藏的油纸伞,伞骨上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她化形前颈间的鳞纹。
“素贞?”许仙的声音带着惊惶。她慌忙转身,却见他倚在床头,眼中映着她来不及收起的伞。西目相对的刹那,窗外忽有夜风掠过,将案头的《异闻录》翻到新的一页,上面用朱砂写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