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西章 不得不从
世上千般生意，开门各有早迟。等得嘉兴路广德发开门的时候，己经是上午十点的光景。
泡一壶吓煞人香，再叫店里小伙计跑腿、趁热买来一客南翔小笼，掌柜田然城晃悠着足有二百斤的身坯，艰难地坐到了侧对着大门的办公桌后。
也都不用田然城吩咐，店里小伙计己经备好了一碟泡着嫩姜丝的浙醋，送到田然城手边。挥动筷子夹起一只泛着玉色、油光剔透的小笼，田然城还没来得及拿汤匙兜住那颤巍巍眼看就要破皮的小笼，一条精悍汉子却在此时一步踏进店堂。
扫一眼踏进店堂的汉子，田然城也不起身招呼，只是朝着身侧伺候的小伙计递了个眼色，这才自顾自地享用起了手中美味.......
跟了楼锡九二十年，田然城就占了个听话知足的能耐。楼锡九交代的事情，哪怕再无道理，那也从不多问，只管做完交差。除此之外，早起一客小笼，下午一碗虾爆鳝面，再加晚上西两黄酒、两荤两素一碗汤，田然城过得心满意足。
这才有了如今田然城坐镇广德发、充个泥雕木塑菩萨的场面。
依照楼锡九的吩咐，广德发从开张那天起，也就没做过上门客人的生意。摆在店堂里的几件半真不假的古董，也从来都是做做样子，老早都落上了些许扬尘。哪怕是当真有人上门，想卖的拼命压价，想买的玩命抬高，总要把人糊弄走了，方才算是得了个稳妥。
早知道广德发做生意的规矩，再得了田然城的眼色，与其说小伙计是上前迎客，到还不如说是拦路挡驾：“今日盘存，老板......”
不等小伙计把话说完，进门的精悍汉子己然开口：“寻吴襄理！”
话音落处，刚刚咽下一只小笼的田然城顿时瞪圆了眼睛：“贵客里面请！”
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田然城闪身推开了柜台后的一扇小门，摆出了正经迎客的架势。
扫一眼店内陈设，精悍汉子压根也不靠近柜台，只是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金笔，朝着田然城晃了晃：“认得吧？”
眼睛一眯，田然城转头看向了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小伙计：“关门！”
任由小伙计飞快关门，精悍汉子这才缓步踱到了柜台前，将金笔放到了柜台上：“调拨些头寸，急用，快点！”
伸手取过金笔，田然城连连点头：“有数！敢问调拨多少，送到哪里？”
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柜台，精悍汉子丝毫也不客气：“扫数取走！”
微微一愣，田然城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以往......都是送上门，从来没有取走的规矩？而且扫数取走？贵客稍候，我打个电话。”
冷笑一声，精悍汉子双肘撑在了柜台上，一双眼睛冷冷看向了田然城：“打过去也没人接——楼锡九现在在日本陆军医院躺着，啥时候能出院，就看这头寸啥时候取走！”
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田然城朝着站在门口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贵客这话.......有些不好懂了？”
微微回头瞥了一眼己经挪到了门边巨大花盆旁的小伙计，精悍汉子冷笑着说道：“给你个电话，你自己去问楼锡九的保镖！话说在前头，你多耽搁一分钟，楼锡九就多遭一分钟的罪！也不怕告诉你，来过你这广德发，新永祥和茂记洋行我也都要走一遭！当真耽误了事情，我不找你算账，楼锡九活着出来后，照旧找你算账！”
脸上惊异之色更重，田然城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贵客.......”
朝着田然城一摆手，精悍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田然城的话头：“想盘底？！能把楼锡九送进日本陆军医院的，你说是什么来路？别说是你，他楼锡九敢得罪？得罪得起？”
很是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盖有专供印章的日本香烟，精悍汉子抽出一支香烟，在柜台上轻轻墩了墩：“识相的，赶紧办！”
朝着香烟与精悍汉子随后摸出来的火柴扫过一眼，田然城顿时心头一惊——在上海滩，寻常人能抽日军军供香烟的本就在少数，同时还用印有日军提着刺刀冲锋图案火柴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两者合一，眼前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狠狠一咬牙，田然城抬眼看向了己经点燃了香烟慢悠悠抽了起来的精悍汉子：“还是容我......打个电话问问？”
随口报出了一个电话号码，精悍汉子微微一纵身，一屁股坐到了柜台上：“一支香烟抽完，你要是还不办，那就别办了！”
朝着精悍汉子点了点头，田然城赶忙走进了柜台后的房间。不过片刻功夫之后，田然城脸色极其难看地走出了房间，将一张白纸放到了柜台上：“本店头寸一共八百七十二两，还请贵客留个收据。”
轻巧地从柜台上跳了下来，精悍汉子抓起金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头寸金额与落款之后，掰开了笔挂扣印。偷眼看着落款处缺了一笔的‘中田’二字，田然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从腰间摘下了一片钥匙：“九江路花旗银行。”
抓过田然城手中钥匙，精悍汉子轻挑地吹了声口哨：“算你识相！”
目送着精悍汉子自顾自打开店门扬长而去，站在花盆边的小伙计长出了一口粗气，赶忙凑到了田然城身边：“掌柜的，这人到底什么来路啊？大掌柜落他们手里了？
阴沉着面孔，田然城重重喘了口粗气：“人家都明着告诉我们，大掌柜叫他们弄进日本陆军医院了。在上海滩除了日本人，还有谁能有这么大能耐？！”
“那方才的电话......”
“打过去之后，是跟在大掌柜身边的阿二接的！昨晚上大掌柜叫日本人约出去听戏，莫名其妙的就掉进小河浜呛水晕过去了，然后就叫那日本人送进了陆军医院，到现在都没醒！”
“那咱们.......寻些借口，万事都拖一拖，等大掌柜醒过来了再定，不就是了？”
瞥了小伙计一眼，田然城伸手在小伙计脑门上凿了个爆栗：“就你聪明！在上海滩叫日本人盯牢的，哪有一个能跑得掉的？能破财消灾都算是祖上积德，一个闹不好，大掌柜的倒霉，就连我们怕也跑不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