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将窗棂染成血琥珀色时,林悦正跪坐在青瓷冰裂纹香炉前。
伽楠珠串垂在腕间,三缕银丝缠着炉灰里的金箔碎屑,在暮色里泛着诡谲的光。
她将染血的翡翠镯碎片浸在雄黄酒里,看着暗红斑痕在琥珀色液体中晕开——正是信中要求准备的雄黄酒。
"姑娘!"侍书慌慌张张掀帘子进来,"三姑娘带着画册来讨教针法了。"
林悦指尖微顿,将镇纸压在信笺上。
贾探春的鹅黄裙裾己卷着药香飘进来,手里《百蝶穿花图》分明倒扣着露出夹层里半张洒金笺——与林悦案上那封竟是一模一样的玄鸟火漆。
"前儿在二太太房里瞧见副双面绣样子,想着妹妹素日最善此道。"探春葱白手指点在画册某页,金镶玉护甲划过"梅瓶插柳"的图样。
林悦瞳孔微缩,信中说"栊翠庵红梅第三株",而贾府旧俗里"瓶插柳"正是暗指祠堂祭祀。
窗外忽起喧哗,平儿搀着王熙凤的绛红云锦斗篷掠过月洞门。
林悦拈起雄黄酒坛上的红绸,状似无意地抖落几点在探春裙角:"姐姐尝尝这新酿的雄黄酒?"
探春的护甲突然勾住绸缎,在酒渍晕染处挑出片金箔碎屑:"这酒坛封泥倒是讲究,连金箔灰都渗得这般均匀。"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同时望向香炉里未燃尽的金箔纸钱——正是信中提及"香炉灰中金箔未净"的关窍。
戌时的梆子声惊起寒鸦,林悦借口更衣转进耳房。
暗格里摔碎的玉坠与翡翠镯严丝合缝拼成圆环,月光下"元春赠妹"的刻痕竟渗出暗红液体。
她突然想起昨日替王夫人抄经时,瞥见元春省亲礼单上有对鎏金嵌翡翠的辟邪镯——本该在祠堂供着的那只,此刻正在她掌心发烫。
"听说五姑娘得了宫里的密信?"王熙凤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银针,突然刺穿窗纸。
她扶着巧姐儿立在廊下,丹凤眼扫过林悦来不及遮掩的玉镯,"到底是老太太跟前养大的,连贵妃娘娘的体己都舍得赏。"
林悦反手将镯子按进雄黄酒坛,溅起的酒液恰巧沾湿王熙凤的蹙金牡丹裙:"凤姐姐说笑了,这不过是前日扫祠堂拾到的碎瓷片,正要找周瑞家的送去浆洗房。"坛中突然浮起缕银丝,正是赵姨娘寿衣上烧剩的缠枝纹,缠住王熙凤的珍珠绣鞋不放。
更鼓敲过三更,林悦独坐妆台前。
铜镜里忽见探春留下的画册倒影,梅瓶里斜插的柳枝竟指向西南角——那是王夫人小佛堂的方向。
她将雄黄酒泼在镜面,酒痕蜿蜒成栊翠庵的轮廓,第三株红梅下隐约现出半枚胭脂指印。
寅时露重,林悦披着夹袄往祠堂去。
守夜的婆子们都在议论凤姐儿晨起摔了翡翠镯的事,却没人注意到祠堂梁柱新刷的朱漆里,混着几缕与信笺相同的檀香。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她终于看清梁上暗格里褪色的族谱——属于赵姨娘那页的批注,竟与元春笔迹有八分相似。
晨雾未散时,王熙凤己在议事厅拍响了对牌:"既然五姑娘连祠堂梁上都看得仔细,今儿就把各房香炉都查一遍!"她尾指上新染的凤仙花汁红得妖异,恰似昨夜被雄黄酒灼伤的痕迹。
林悦垂首应诺时,袖中滑落的金箔碎屑正巧落在王熙凤的账本夹页里,那上面记着三日后栊翠庵要添的二十斤红罗炭。
议事厅的鎏金铜鹤吐出袅袅青烟,二十七个缠枝莲纹香炉在黄花梨长案上列阵。
林悦垂手立在王熙凤的楠木交椅旁,能清晰看见对方耳坠上东珠的裂纹——那是昨夜被雄黄酒灼过的痕迹。
"既说要查香灰,便从五姑娘屋里查起。"王熙凤用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敲打账本,夹页里的金箔碎屑簌簌落在青砖地上,"听说昨儿你房里烧了半斤金箔?"
林悦突然抬手掀开最近的香炉盖,鎏金竹节柄烫得她指尖发红:"凤姐姐请看,这炉中金箔灰呈八角纹,正是贵妃省亲时赏的御制檀香。"她故意露出腕间翡翠镯,昨日拼合的裂痕处渗着雄黄酒渍,"倒是账册记的玄鸟纹金箔,该是祠堂专用——"
话未说完,外头婆子们己抬着各房香炉鱼贯而入。
林悦突然指向王熙凤面前那尊错金博山炉:"这炉脚沾着栊翠庵红土,莫不是平儿姐姐昨日送炭火时沾上的?"她袖中滑出半张洒金笺,露出"红罗炭二十斤"的字样,正是今晨从账本夹页取回的物证。
王熙凤脸色骤变,丹凤眼扫过笺上熟悉的飞白体——那分明是元春写给王夫人的家书笔迹。
林悦趁机将香灰撒在砚台里,墨汁遇金箔竟泛起诡谲的靛蓝色:"凤姐姐可还记得?
贵妃说过,御赐金箔遇墨显色,恰似宫中验毒之法。"
满室寂静中,探春突然掀帘而入。
她怀里《女则》书页间露出一角玄鸟火漆,声音清亮如碎玉:"方才在老太太处见到贵妃手谕,说要各房香炉都用御赐金箔。"她目光扫过王熙凤泛青的指甲,"倒是凤姐姐指甲染的凤仙花汁,怎的混着祠堂檀香?"
窗外忽起惊雷,林悦腕间翡翠镯突然发出蜂鸣。
她瞥见探春裙摆沾着的红罗炭碎屑,猛然想起信中那句"炭中藏金"——那二十斤送往栊翠庵的炭火,此刻正在耳房噼啪作响。
雨丝裹着残花扑进窗棂时,林悦己带着婆子们清点完香炉。
她故意将最后一尊三足鼎炉留在王熙凤案头,炉盖上用雄黄酒画着梅瓶插柳的暗纹。
当第一道闪电劈亮屋脊,那炉中突然腾起青烟,在空中凝成玄鸟形状,正是昨夜祠堂梁上见过的族谱印记。
"不过是些香灰把戏。"王熙凤冷笑起身,腰间禁步却突然断裂,十二颗玉珠滚进香灰堆里。
众人惊呼声中,林悦弯腰拾起颗沾着胭脂的珠子:"这玉珠孔洞里嵌的,可是凤姐姐昨儿染指甲的凤仙花膏?"
雨幕里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林悦转头望去,只见贾环摔在廊下,脚边碎瓷片泛着雄黄酒的光泽。
他袖口露出一截缠着银丝的炭块,正是送往栊翠庵的红罗炭。
林悦正要上前,却见探春己撑伞挡住众人视线,绣鞋尖轻轻将炭块踢进雨水沟。
戌时三刻,林悦在灯下检视那截炭块。
金箔包裹的玉片刻着"元"字,浸过雄黄酒后竟显出赵姨娘的八字。
她忽然听见瓦当滴水声有异,推开窗只见贾环的油纸伞掠过墙根,伞骨上系着的银丝正与炭块中取出的一模一样。
更衣时,翡翠镯突然坠地。
林悦弯腰去拾,发现床底多出个描金漆盒——盒中茶饼印着"雨前龙井",底下却压着半张栊翠庵的香火单子。
当她将茶饼浸入晨露,水面竟浮起胭脂写的"炭中有毒"西字,字迹与赵姨娘抄的《金刚经》如出一辙。
寅时梆子响过,林悦披衣起身。
铜镜里映出案上茶盏的残渍,那抹暗红竟与祠堂梁柱的朱漆同色。
她蘸着残茶在窗纸上勾勒,水痕渐渐显出一张女子侧脸——眉眼间分明带着赵姨娘的妩媚与贾环的阴鸷。
晨雾未散,小厨房传来惊呼。
林悦赶到时,只见熬药砂罐里浮着金箔灰,药渣中混着被雄黄酒泡过的红罗炭。
她抬头望向祠堂飞檐,隐约见赵姨娘素色裙裾一闪而过,发间银钗挂着截断裂的禁步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