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的指尖划过佛珠凹槽里的火漆残片,烛芯突然爆出几点火星。
史湘云昨日冒雨送来的半枚莲花纹、沈墨密信里嵌着工部金泥的《临江仙》,此刻都在黄花梨炕桌上铺成蛛网般的脉络。
窗外巡夜婆子的灯笼掠过西墙,晃得琉璃盏里的雪蛤膏泛出诡异青芒。
"平儿说川贝罐底的蜂蜡,"她忽然攥住探春正在翻账册的手,"与上月失窃的雪蛤膏罐子是否相似?"
三更梆子响时,李纨亲自捧来三只陶罐。
烛泪滚落在罐口封蜡上,莲花纹路在融化的蜂蜡里愈发清晰。
史湘云用银簪挑开蜡层,忽然惊叫:"这纹样!
前日宝姐姐家送来的茯苓霜罐子..."
话音未落,侍书提着湿淋淋的灯笼闯进来:"姑娘快去西角门!
周瑞家的带着两车药材要连夜出府,守门婆子拦不住!"
暴雨浇得青石板泛起白雾。
林悦拦住车辕时,车轴里卡着的红泥正簌簌往下掉。
她弯腰抹了把泥,指尖捻开猩红碎屑——正是工部用来封存火药的赤磷土。
车帘猛然掀开,赵姨娘攥着契书的指节发白:"五姑娘好大威风,连太太允了的差事也敢拦?"
"姨娘且看,"林悦将沾着红泥的帕子按在契纸落款处,"这盖着户部官印的文书,怎么沾着工部密档的火漆?"契纸上莲花纹与佛珠凹痕严丝合缝,暴雨中忽然传来贾环的惨叫——他藏在药材堆里的账本被护院当场搜出,墨迹未干的往来数目正混着雨水晕开。
五日后宗祠开审,林悦将证物在青石阶上一字排开。
沈墨托人快马送来的工部密档、史湘云从薛家商队截获的火漆印模、李纨保存的雪蛤膏空罐,在晨光里拼凑出完整的莲花纹。
贾环还想争辩,探春突然举起他房里搜出的药方:"用川贝替换雪蛤膏里的朱砂,环兄弟倒是精通以药养毒的门道。"
赵姨娘突然扑向林悦,却被琥珀拦腰抱住。
她发间金簪落地,露出半截中空的簪身,几粒赤磷土正簌簌落在青砖上。"这是上月药房失窃时..."王熙凤的声音从影壁后传来,她身后跟着刑部衙役,"倒要请教姨娘,工部的火药原料怎会进了贾府内宅?"
正午时分,宗祠铜钉大门轰然关闭。
林悦望着赵姨娘母子被押上青布小轿,忽然察觉袖口微沉——探春悄悄塞来半块双鱼玉佩,玉纹里嵌着星点金泥。
东边游廊传来李纨唤她吃茶的声音,紫鹃捧着的新茶罐上,隐约可见半朵鎏金莲花纹。
蝉鸣撕开宗祠檐角漏下的日光,青砖地上莲花纹的阴影随着茶烟袅袅浮动。
李纨握着鎏金缠枝剪拨弄冰鉴里的茉莉香片,剪尖忽然停在半空:"这茶罐上的鎏金工艺,倒像是前朝内务府的样式。"
林悦将双鱼玉佩轻轻压在探春推来的舆图上,星点金泥在扬州盐道标记处晕开细碎光斑。"薛家商队每年惊蛰前运茯苓霜进京,"她蘸着茶汤在青石桌面画线,"偏巧今年改走漕运,倒让工部那条火药船在通州耽搁了半月。"
探春的翡翠耳坠撞在茶盏上叮当作响。
她突然扯开腰间荷包,倒出十几粒莲子大小的金珠:"上月清理库房,偏在环哥儿院里找到这些——说是姨娘赏给扫洒婆子的,可这錾刻的莲蓬纹样......"
窗外竹影忽然乱颤,紫鹃捧着新沏的君山银针掀帘进来。
茶雾氤氲间,林悦看见李纨的银镯在舆图上映出蜿蜒水路,与沈墨密信里提及的私盐航道竟有七分重合。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玉佩缺口,忽然想起那日暴雨中赵姨娘金簪里簌簌而落的赤磷土。
"薛蝌前日托人送来的拜帖,"史湘云拎着湿漉漉的油纸伞闯进来,鬓边石榴花沾着雨水愈发鲜红,"说他们商队在沧州驿站见到个戴金丝幕离的妇人,马车上挂着鎏金莲花纹铜铃。"
茶盏相碰的脆响中,林悦忽然起身按住舆图:"既然对方用莲花纹作信物,我们何不借薛家的商路......"她将玉佩缺口对准扬州标记,金泥竟严丝合缝地嵌入漕运路线图,"断了他们的盐铁命脉,自然能逼出背后之人。"
暮色染红窗棂时,众人终于商定借薛家商队设局。
探春正要将金珠包回荷包,忽听廊下传来陌生脚步声。
琉璃珠帘哗啦作响,穿鸦青杭绸首裰的青年立在暮光里,腰间玉带扣竟也嵌着半朵鎏金莲花。
"五姑娘好计策。"那人嗓音似浸过寒泉,抬手时袖口露出小半截烫疤,"只是要动扬州盐课,单凭薛家商队怕是不够看。"他指尖轻叩门框,林悦忽然发现他戴的犀角扳指内侧,隐约可见双鱼玉佩的另一半纹路。
李纨手中的茶匙"当啷"落在冰鉴里。
青年仿佛没看见众人骤变的脸色,径自走到林悦面前放下个乌木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史湘云倒吸冷气——整块羊脂玉雕成的莲花纹印鉴卧在猩红锦缎上,与她们收集的证物纹路完全吻合。
"三日后酉时,城南观音堂。"青年转身时带起的风扑灭了两盏烛火,"姑娘若想保住贾府百年基业,不妨来听听在下的建议。"他经过游廊时随手摘了朵木芙蓉,花瓣碾碎在掌心时,竟渗出朱砂般的红液。
更鼓声从远处飘来,林悦盯着案上印鉴迟迟未动。
探春突然轻呼一声——那青年站过的青砖地上,洇开数点深色水渍,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
紫鹃颤着手用银簪去碰,簪头顿时蒙上薄霜。
"姑娘看这印鉴底部!"李纨突然举起乌木匣。
林悦凑近时呼吸一滞,莲花纹路间竟嵌着星点暗红,与那日宗祠青砖上晕开的赤磷土如出一辙。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青瓷盏里的茶汤晃出涟漪,映出她微微发白的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