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游廊的棉帘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贾悦跟着王夫人等人刚跨进贾母院子,便闻见屋里飘出浓浓的药香。
周瑞家的迎出来,鬓角沾着雪花,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刚喝了李大夫开的安神汤,己经歇下了。
李大夫说,许是白天受了凉,并无大碍。"
王夫人紧绷的肩膀松了松,转头对贾悦道:"你昨日送的枣泥山药糕,老太太用了小半盏,余下的我让厨房收在食盒里。
等会你去查查,可别被猫狗碰了。"
贾悦应了,却见邢夫人扶着门框冷笑:"到底是庶女贴心,倒比我们这些正经儿媳还会讨老太太欢心。"她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小斯跌跌撞撞冲进院子:"二奶奶!
库房出事了!
前儿从南边运来的那箱翡翠摆件,还有老太太收的那对鎏金八宝香炉,全没了!"
王熙凤正掀着门帘要进去给贾母请安,闻言指尖一松,门帘"啪"地落下来:"仔细说!"
小斯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张库头今早开库对账,发现锁头被撬了,最里层檀木匣空了。
那匣子是老太太去年生辰,南边甄家送的,里头装着十二件翡翠摆件,还有一对鎏金香炉......"
"混帐东西!"王熙凤柳眉倒竖,"守库的婆子呢?昨晚谁当值?"
"回二奶奶,昨儿下大雪,当值的赵妈妈说她打了个盹,再睁眼就见锁被撬了......"
话音未落,邢夫人己扶着王善保家的挤上前来:"这可了不得!
那翡翠摆件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要是找不回来,咱们这府里还不得翻天?"她斜睨贾悦一眼,"我倒想起件事——五姑娘这半月总在库房附近晃悠,前日我还见她站在库房后窗底下,盯着那锁头看呢。"
贾悦心头一紧,正要开口,王善保家的己尖着嗓子接话:"大太太说的是!
前儿我去库房领冬炭,正撞见五姑娘扒着后窗往里瞧,我问她做什么,她支支吾吾说找什么银纽扣。
您说这库房里都是金贵物件,她一个姑娘家总往那儿跑,能有什么好事?"
"银纽扣?"王熙凤转头看向贾悦,"五丫头,你确实去过库房后窗?"
贾悦这才想起,前日她在廊下与沈墨说话时,袖扣松了掉在地上,追着找的时候确实绕到了库房后巷。
她正要解释,邢夫人己拍着大腿道:"二奶奶,这还不明显?
她定是早盯上了库房里的东西,故意找银纽扣当由头踩点!
我瞧着,这贼就是她!"
"大太太!"贾探春上前一步,"五妹妹是什么样的人,咱们府里谁不清楚?
她诗会那日还得了老祖宗夸,怎会做这种事?"
薛宝钗在旁抚着帕子轻笑:"三妹妹别急,这事儿总要查清楚的。
只是五妹妹若真去过库房,倒该给大家个说法才是。"
林黛玉本倚着廊柱不说话,此时突然抬眼:"宝姐姐说的是,可王善保家的方才说五妹妹'支支吾吾',我倒记得五妹妹最是爽利,前日我在沁芳闸还见她帮小丫头捡风筝,说话条理分明得很。"
王熙凤揉着额角,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
她心里明镜似的——邢夫人素日与王夫人不对付,贾悦最近因诗会崭露头角,正是邢夫人的眼中钉。
可库房丢的是老太太的东西,若真冤枉了贾悦,老太太醒了怕要动怒;若不处理,邢夫人又要闹得满府风雨。
"先把五姑娘带到东暖阁看着。"王熙凤最终开口,"等查清楚库房的脚印、锁头痕迹,再做定夺。"
贾悦被两个婆子"请"进东暖阁时,手心里全是汗。
她倚着窗棂回想王善保家的方才的话——"支支吾吾说找银纽扣",可那日她分明大大方方说"方才掉了枚银纽扣,劳您帮着瞧瞧"。
王善保家的为何要改她的话?
还有邢夫人,她怎会知道自己去过库房后巷?
她摸出袖中那枚银纽扣,突然想起诗会那日:她在缀锦阁作诗时,薛宝钗曾借故离席,后来她听小丫鬟说,宝钗去了邢夫人的秋爽斋。
莫不是......
"姑娘,喝点茶。"看守的小丫鬟悄悄递来茶盏,"我是平姐姐屋里的小鹊,您有什么话,我帮您传给平姐姐。"
贾悦心头一热——平儿是王熙凤的左膀右臂,若能得她帮忙,或许能查到线索。
她压低声音:"你告诉平姐姐,王善保家的说谎,我那日在库房后巷是找这枚银纽扣。
另外,麻烦她查查昨日当值的赵妈妈,还有库房的锁头是新撬的,还是旧痕。"
小鹊点点头,把茶盏接回去时,袖中多了块帕子。
平儿正在王熙凤屋里核对着库房清单,见小鹊递来的帕子,展开一看,上面用指甲划着几行小字:"王善保家的改口,赵妈妈当值存疑,锁痕需细查。"她眼尾微挑,把清单往桌上一放:"奶奶,我去库房看看。"
库房里还飘着霉味,张库头正蹲在地上用炭笔描锁头的痕迹。
平儿蹲下身,见那锁头是铜制的,锁扣处有几道新划痕,却不深。
她又绕到后窗,窗台上积着薄雪,隐约有几个鞋印——是双三寸金莲的鞋,比贾悦的鞋码小半寸。
"赵妈妈呢?"平儿问。
张库头挠挠头:"回平姑娘,赵妈妈说她犯了老寒腿,在偏房躺着呢。"
平儿推开偏房的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赵妈妈歪在炕上,怀里还抱着个酒壶,见平儿进来,慌忙要起身:"平姑娘......"
"赵妈妈当值喝酒?"平儿冷着脸,"昨儿下大雪,后窗的雪被扫过,鞋印都没积上,你当值时真的在打盹?"
赵妈妈浑身发抖,酒壶"当啷"掉在地上:"我......我是被王善保家的灌了酒!
她说大太太要整治五姑娘,让我装睡......"
另一边,邢夫人正坐在自己屋里烤手炉:"二奶奶,这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定罪?
难不成你要护着个贼?"
王熙凤捏着茶盏,指节发白。
她刚收到平儿的纸条:"锁痕新而不深,后窗鞋印非五姑娘,赵妈妈被灌酒。"可邢夫人是贾赦正妻,若此时翻案,邢夫人必定闹到老太太跟前;若不翻案,贾悦清白被毁,老太太醒了问起来......
"大太太。"王熙凤突然笑了,"方才平儿来报,库房后窗的鞋印查着了,是双三寸金莲的。
五姑娘的鞋是三寸半,您说这贼能是她么?"
邢夫人脸色骤变:"你......你胡说!"
"再者,当值的赵妈妈招了,是被人灌了酒才打盹的。"王熙凤把茶盏重重一放,"大太太要是真想找贼,不如问问王善保家的——她的鞋,可正是三寸金莲。"
东暖阁里,贾悦听着外头的动静,攥着银纽扣的手慢慢松开。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一对振翅的蝶。
她知道,这风浪虽暂时平息,可邢夫人和薛宝钗不会就此罢手。
松风阁的银纽扣还在袖中,老太太的山药糕还在食盒里,这深宅里的暗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