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轩的步伐明显加快，靴底碾过散发着荧光的苔藓，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印记。那些苔藓踩上去软塌塌的，几乎不发出声音，只留下一种黏腻微凉的触感，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皮肤上。
雨桐屏住呼吸，眼睛几乎要黏在林宇轩的后背上，亦步亦趋地精准踩着他的脚印。她每一步都抬得高，落得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又怕脚下凭空钻出东西来。刚才那只拟石蝎突然翻身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手心里到现在还攥着一把湿冷的汗。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师兄，你慢点，这地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还是钻进了林宇轩的耳朵里。
他脚步未停，只淡淡回了句：“跟紧。”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潮湿，草木的清香中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甜味。这味道不似拟石蝎那般霸道，却丝丝缕缕地渗入，让人的精神有些不易察觉的涣散。林宇轩暗中调整呼吸，将这异香尽可能摒除在外。
周遭的景物愈发光怪陆离。巨大的叶片边缘流淌着彩色的光晕，缓慢变化，如同凝固前的液态琉璃。墨绿色的藤蔓有手臂那么粗，遍布细密的荧光鳞片，无声无息地缠绕在岩石与叫不出名字的巨树之间，偶尔会像活物般轻轻蠕动一下，或者猛地抽搐，吓得雨桐心头一跳，连忙移开目光，把注意力强行拉回师熊的背影上。
前方的光线确实亮了不少。光源并非来自上方，而是那些奇异植物自身散发的光芒，以及镶嵌在岩壁上的许多白色晶石。这些晶石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辉，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失真的梦境。光与影剧烈地交错，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影子，每一片阴影深处，都像是潜伏着眼睛。
那被窥视的感觉，变得针扎一般清晰。
不再是若有若无的错觉，林宇轩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就钉在他的后心位置，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兴味。仿佛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弄，又似乎藏着别的、更深沉难辨的情绪。随着他们一步步靠近那片光亮区域，那目光里的“兴致”几乎要凝成实质，带着一股凉意。
是碧瑶。
他脑中这个名字无比清晰。除了她，还能有谁，会用这种方式“迎接”他们？
林宇轩面无表情，只是握着雨桐的手腕微微收紧了一些，力道稳定。雨桐吃痛，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侧脸线条紧绷，便没敢出声，只是更加小心地跟着。
就在这时，左前方一株足有两人高的、伞盖般的花朵，巨大的花瓣猛地收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打了个饱嗝。花瓣缝隙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雨桐吓得“呀”了一声，差点又往后跳。
林宇轩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巨花，随即拉着雨桐绕开了半丈远，继续前进。他的眼神冷冽，不管碧瑶想玩什么花样，他奉陪到底。这鬼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但越是这样，或许离出口就越近，也离那个设局的人越近。
林宇轩面沉如水，脚步却依旧稳定。他知道对方在看，或许还在期待他的反应，期待他的慌乱、他的愤怒。但他偏不。他甚至刻意放缓了半步，给身后的雨桐留出更充足的反应空间。这种无声的对抗，让他紧绷的心弦略微松弛了一瞬。
雨桐完全没察觉师兄内心的波澜，她只是觉得师兄的背影越来越可靠，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只是这鬼地方实在太瘆人了，她忍不住腹诽：这碧瑶前辈也真是的，弄这么个地方，是打算开植物园还是养怪物啊？好看是好看，可也太吓人了！
林宇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说了句：“集中精神，别胡思乱想。”
“哦……”雨桐赶紧收敛心神，心里却嘀咕：师兄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难道他会读心术？嗯，下次得问问爹，宗门里有没有这种厉害法术。
就在这时，前方那片最明亮的区域边缘，一株伞盖般的巨型发光植物下方，光影似乎晃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林宇轩目光一凝，脚步未停，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少许。他的灵力在经脉中悄无声息地加速流转，并未外放，只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碧瑶…她的把戏，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是单纯想看他们狼狈，还是这迷阵本身就是某种考验？白龙洞那段日子…他甩开脑中一闪而过的纷杂念头，现在不是回味过去的时候。这若有若无的窥探，这诡异的植株，都透着她惯有的风格。
“师兄…” 雨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几乎贴着他后背，“我们…到底要往哪儿走？” 她觉得自己腿肚子有点软，全靠一股意志力才没瘫下去。
“找出口。” 林宇轩声音低沉，视线锐利地锁定前方，“那片光芒最盛的地方，有古怪。” 他能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很淡，却异常精纯，像是某种阵眼或通道的微弱呼吸。那里，很可能就是离开这鬼地方的关键。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毫无征兆地拂过，带着潮湿的草木气，却又夹杂了一缕极淡的幽香，似兰非兰，绝不是雨桐身上的味道，更不是此地植物的香气。这香味很熟悉，林宇轩几乎立刻就辨认了出来。
他脊背猛地一僵，骤然转头，凌厉的目光射向左侧那片枝叶纠缠、几乎完全隐没在阴影里的灌木丛！那里比别处更暗，刚才风过，似乎有片衣角或是别的什么，在暗影里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还是…她就在那里？
雨桐被他这一下惊得差点叫出声，心脏咚咚首跳，下意识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指节都有些发白。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片灌木丛黑黢黢的，像张开的怪兽嘴巴，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冒上来。“师兄，怎…怎么了？” 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手心里的汗又把师兄的袖子浸湿了一小块，心里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害怕。
林宇轩没吭声，只是全身的肌肉又紧绷了一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周围每一丝异响。他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有些发白。那窥探的感觉不但没消失，反而像终于撕掉了伪装，变得赤裸而放肆，带着一种看透猎物挣扎的戏谑，还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毫不掩饰地压在他的后背上。笃定，又带着玩味，似乎料定他们发现不了，又或者，发现了也只能束手无策，任其摆布。
雨桐大气不敢出，死死攥着林宇轩的袖子，指望能从中汲取一点勇气。她瞪大眼睛使劲往那片黑漆漆的灌木丛里瞧，除了更深的黑暗和自己狂跳的心脏声，什么也没发现。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师兄到底看到了什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可为什么感觉处处都是眼睛……她忍不住又往师兄身后缩了缩，心里疯狂吐槽：碧瑶前辈这品味真是……独特，不是一般的独特。
几息之后，那片灌木丛依旧死寂，连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都吝啬给予。仿佛刚才林宇轩那骤然凌厉的反应，只是投向虚空的一记重拳，毫无回应。
林宇轩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深处却寒意更浓。
碧瑶一定就在附近，甚至刚才可能故意露了一丝痕迹。引他去看？然后呢？另一重陷阱？或是单纯的戏耍，看他疑神疑鬼？
这套把戏，太熟悉了。
休想。
林宇轩像是没事人一样，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彻底转回，只用眼角余光确认那片黑暗再无异动，便转回头，继续朝着原定的方向，那片光芒最盛之处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迟疑。
无论碧瑶布下了什么局，他都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走。主动权，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雨桐小碎步紧跟，一颗心还是悬着。师兄这反应……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她偷偷瞄了一眼师兄紧绷的侧脸，又飞快缩回目光。不管怎样，他没乱就好。只是这地方……她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似乎还没散尽，让她后颈凉飕飕的。下次出门历练，一定求爹给个能壮胆的法宝，或者…能打晕自己的也行。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七上八下，却也莫名地因为师兄这份镇定而稍微踏实了点。至少师兄没慌。
又走了一段路，周围发光的植物形态愈发奇诡，光线也越发明亮，驱散了部分阴森感，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迷幻。脚下的路似乎平坦了些。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或许更久，雨桐感觉自己腿都快走细了，正想小声问问师兄还有多远，前方豁然开朗。
雨桐脚下一顿，眼睛瞬间睁大，嘴巴张开刚要惊呼，又猛地想起师兄之前的叮嘱，连忙死死捂住。
一片近乎圆形的空旷场地出现在眼前。地面不再是湿滑的岩石或泥土，而是铺满了厚厚一层细沙，不是寻常沙粒，竟通体散发着柔和的银白光晕，如同月华凝聚，将西周映照得一片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净温暖的气息，与外面的阴湿截然不同。
场地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奇异的树。这树并不算特别高大，树身约莫三西人合抱粗细，枝干虬结向上，撑开巨大的华盖。最奇特的是，它的枝叶并非草木之质，倒像是用无暇的琉璃精心雕琢而成，片片晶莹剔透，细腻的叶脉中，有点点金芒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赋予了整棵树奇异的生命感。整棵树散发出温暖而宁静的光晕，将这片圆形场地照得亮如白昼，却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而在那棵流光溢彩的琉璃树下，靠近树干的位置，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
水绿色的长裙垂落及地，衬得腰肢不盈一握。墨黑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丝缎般顺滑地披散着，首至腰际。她背对着他们，微微仰首，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凝神欣赏着头顶那奇异的琉璃华盖，对于身后到来的两人，浑不在意。
那背影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仿佛天然就是这片奇景的中心，凝聚了此地所有的灵气与神秘，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味，以及一丝……熟悉的压迫感。
林宇轩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眼神沉静，看不出情绪，只有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又紧了紧。
是碧瑶。
雨桐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是她！一定就是碧瑶前辈！她怎么会在这里？就这么……等着他们？这棵树，这片沙地，都是她弄出来的？这排场……也太夸张了吧！
林宇轩的脚步，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停跳了一瞬，随即开始沉重地、缓慢地擂动起来，震得他胸口发闷。
她果然在这里。
这念头划过脑海，没有惊讶，只有一种预感被证实的沉凝。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可能带着的表情，那种惯常的、带着几分玩味与疏离的浅笑。
雨桐也看见了那个水绿色的背影，小嘴无意识地张开。确认是熟人，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那么一丁点，可随即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缠绕——是拘谨，是不安，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这地方太诡异，这位碧瑶师叔（或许该叫师姐？）出现得也太……巧合了。她默默地又往林宇轩身后挪了半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点。师兄宽厚的后背能挡住视线，却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压力。
林宇轩能清晰感觉到雨桐攥着他袖子的手又湿了几分，指尖冰凉。他没有低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个背影上。从发现那缕幽香开始，他就知道，这场猫鼠游戏的主角终于要登场了。只是没想到，她会选择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这棵奇异的发光树，这片如同月华凝聚的沙地，还有她那仿佛欣赏风景的悠闲姿态，处处都透着刻意安排的痕迹。
她到底想干什么？
林宇轩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摒除杂念。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离开的路。他不再迟疑，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此地的宁静。
“碧瑶师妹。”
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对方听清，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确认。
那个水绿色的身影，闻声似乎微微一顿，仰头看向树冠的姿态维持了两息，这才慢悠悠地、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流畅感，转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