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芯怀孕的消息像一块石头砸进我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我们 终于要有孩子了,愁的是眼下仗还没打完,福建一带天天有流弹 乱飞, 她挺着肚子待在这儿实在危险。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我 咬咬牙下了决定 —— 得送她回京城。
天刚亮, 我轻手轻脚坐到床边。 她睡得浅, 睫毛一颤就睁了眼, 见我穿戴整齐, 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 殿下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
我忙按住她肩膀, 顺势握住她微凉的手: “ 惠芯, 厦门现在看着 安稳, 可保不齐哪天就乱起来。我让人备了船, 明天送你回 京。 ”
她身子一僵, 手指猛地攥紧我的袖子: “ 我不走! 您在这儿拼命, 我怎么能自己躲回京城? ” 说着眼眶就红了。
我伸手抚上她微微 隆起的小腹, 声音放得更轻: “ 你在这儿, 我打仗都分心。 再说 孩子经不起折腾, 京城有太医守着, 皇阿玛年纪大了, 你回去也 能替我尽孝。 ” 这话半真半假, 老爷子身边不缺人伺候, 可我知 道她最吃这套。
果然, 她低头盯着锦被上的绣花, 眼泪啪嗒掉在手背上。我赶紧 把人搂进怀里, 她额头抵着我胸口闷声道: “ 那您答应我, 打完 仗立刻回来 …… 我和孩子等着。 ”
我喉头一哽, 下巴蹭着她发顶重重 “ 嗯 ” 了一声。 外头传来早潮拍岸的声响, 混着她压抑的抽泣, 硌得人心里发疼。
第二天码头上飘着细雨,惠芯裹着杏色斗篷站在船头,海风把兜 帽吹得首往后翻。
我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看她攥着栏杆的手 指节发白,突然想起成亲那日她也是这么死死揪着红盖头。
船夫 吆喝着起锚时,她突然往前探身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撕得零碎, 我只隐约听见 “ 平安 ” 二字。
“ 娘娘的船转过鸡笼山了。 ” 小七不知何时站到身后, 手里还抱着 刚收的蓑衣。
我望着远处海天相接处那个小黑点,首到眼睛发酸 才转身: “ 传李长庚他们来议事。 ” 临时指挥所里潮气扑鼻,墙上挂的台湾海域图洇出几块水渍。
李 长庚捏着最新送来的水文册子, 山羊胡一翘一翘的: “ 三日后西 南风起, 加上黑水沟洋流, 咱们战船能比平时快两成。 ” 他手指 戳在台湾海峡的位置, 指甲盖被灯烛照得发亮。
邱良功闻言猛地拍大腿: “ 好! 老子早看林爽文那帮旱鸭子不顺 眼! ” 这位水师提督嗓门大得像打雷, 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旁边 王得禄咳嗽一声, 慢悠悠端起茶碗: “ 粮草弹药倒是齐备, 但和 谈定在初三,两边撞日子会不会 ……” 他没往下说,抬头瞥我一眼。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林爽文派人送和谈书时,信使靴筒里还藏着 半截火药引线 —— 摆明了要拖时间。我拎起朱笔在地图台湾府的 位置画了个圈: “ 初三晌午和谈, 未时三刻涨潮, 等他们以为咱 们真要喝茶聊天, 战船正好顺风顺水扑过去。 ”
李长庚眼睛倏地亮了: “ 妙啊! 起义军窝在鹿耳门, 咱们从澎湖 绕过去截他们后路! ”
他说着就要抓令箭, 被王得禄按住手腕: “ 慢着, 活捉林爽文可比砍脑袋难十倍。 ” 老将军转向我, 眉头皱 成川字, “ 殿下真要捅和珅这马蜂窝? ” 屋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响。
邱良功攥着刀柄的手背青 筋暴起, 李长庚把水文册翻得哗哗响。我伸手拨了拨灯芯,火苗 猛地窜高, 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 十年前黄河决堤, 和珅吞了八百万两修堤银;五年前甘肃冒赈案,他让亲侄子顶罪。 这次台湾民变 ——” 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 “ 你们真当是百姓活不 下去? ”
王得禄手里的茶碗盖 “ 咔嗒 ” 一声响。 邱良功突然咧嘴笑了: “ 怪不 得林爽文的土炮比官军还新,原来有宰相爷撑腰! ” 他 “ 唰 ” 地抽出 佩刀横在眼前, 刀刃映着跳动的火光, “ 末将带两百死士, 保准 把那龟儿子捆成粽子! ”
议到日头西斜才散。我独自登上炮台远眺,咸腥的海风卷着细雨 往领口里钻。暮色里隐约能看见鹿耳门的轮廓,像头趴着的黑兽。
小七踩着木梯噔噔跑上来: “ 林爽文回信了, 初三和谈照旧。 ”
我 冷笑一声, 海鸥尖利的叫声刺破暮色: “ 告诉火头军, 初三晌午 给将士们加餐 —— 吃饱了才有力气抓耗子。 ”
当夜回到府邸,惠芯常坐的湘妃榻空荡荡的。案上还摆着她没绣 完的虎头帽,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拎起旁边歪歪扭扭的 “ 平 安 ” 香囊揣进怀里, 窗外的海浪声一阵紧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