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七岁的我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指甲缝里还嵌着后母王桂兰的血。冷风卷着枯叶拍打在脸上，我盯着自己渗血的膝盖，听见审讯室里传来父亲苏建国的咆哮："她就是个疯子！拿着剪刀要捅死桂兰！
三天前，王桂兰揪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金属发卡划破了我的额头。我疼得眼前发黑，摸到梳妆台上的裁缝剪，本能地挥了出去。剪刀尖擦过她的脸颊，在颧骨处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这孩子骨子里带着野种的贱血！王桂兰的哭嚎穿透铁门，"苏建国，你今天必须把她送进少管所！
警察阿姨端着温水蹲在我面前，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混着消毒水味道，让我想起妈妈临终前病房的气息。"小念，告诉阿姨，你爸爸和王阿姨平时怎么对你的？
我把冻得发紫的嘴唇咬出血，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炭。如果我说了，爸爸会更恨我。去年冬天，我不过是多盛了半碗稀饭，就被苏建国一脚踹进结霜的菜窖，在黑暗里蜷缩了整整一夜。
最终，因为我未满十西岁，这件事以王桂兰收下两千块赔偿金草草了结。回家路上，苏建国的皮鞋狠狠碾过我的手背："再敢给老子惹事，就把你丢到江里喂鱼。
初三开学那天，我在书包里发现了一张诊断书。王桂兰用红笔圈出"中度抑郁"西个字，冷笑道：现在的小孩真金贵，装疯卖傻就能不上学？
其实早在两年前，我的右耳就听不见了。那晚王桂兰怀疑我偷了她藏在衣柜里的金戒指，抄起烧火棍就砸。滚烫的铁条重重落在右耳，耳鸣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当医生说听力永久性损伤时，苏建国只扔出一句话：聋了也好，省得听她瞎嚷嚷。
我的房间在地下室，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死。每晚十点，王桂兰都会用铁链锁住房门。潮湿的墙面上布满霉斑，我在床头刻下第1897道划痕时，听见楼上传来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晨的笑声。
那天夜里，我摸到床底的铁皮盒。里面装着妈妈留下的银镯子，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五岁的我骑在爸爸肩头，他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如今那个温柔的父亲，早己被酒精和暴戾吞噬。
死丫头，又在磨蹭什么？王桂兰的尖叫刺破黑暗。我慌忙把盒子塞回原处，铁链哗啦作响，她举着蜡烛照进房间，火苗映得她脸上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
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在厨房洗碗时，听见苏建国和王桂兰的对话。老周的儿子看上小念了。"王桂兰的声音带着谄媚，"给二十万彩礼，咱们就能换套大房子。
我攥着的瓷碗应声而碎，锋利的瓷片割破掌心。三天后，那个叫周强的男人出现在家里。他肥腻的手掌摸上我的脸时，我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廉价香水味。
听说你耳朵不好使？周强的拇指用力按压我的耳垂，正好，省得你听见不该听的。
当晚，我被锁进了阁楼。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墙角的麻绳。当苏建国踹开门时，我正把绳结套上脖子。他愣了一下，随即扯下绳子狠狠抽打："装什么清高？老子养你这么多年，卖了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我在王桂兰的梳妆台发现了安眠药。趁着他们熟睡，我把整瓶药片碾成粉末，倒进他们的汤里。看着他们沉沉睡去，我翻出苏建国的银行卡，带着妈妈的照片和仅有的衣物，消失在暴雨倾盆的夜里。
流浪的日子像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我在桥洞下蜷缩过，在快餐店后厨洗过盘子，被醉汉骚扰过，也被城管追着跑过。最绝望的时候，我在垃圾桶里翻到半块发霉的面包，吃得泪流满面。
首到遇见陈叔。他是个开修车铺的残疾人，右小腿装着假肢。那天我在他店门口晕倒，醒来时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丫头，别怕。他把热粥吹凉，我闺女要是还在，也该你这么大了。
在修车铺打工的日子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陈叔教我修车，教我认字，还把自己的旧手机给我用。我在他的帮助下报考了夜校，白天干活，晚上上课。当我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时，陈叔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然而好景不长。王桂兰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的下落，带着苏建国和周强找上门。小贱人，让老子好找！苏建国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二十万彩礼都收了，你还想跑？
陈叔举起扳手挡在我面前：有话好好说！"周强一脚踹在他的假肢上，陈叔重重摔倒在地。我抓起地上的汽油桶，颤抖着点燃打火机："再过来，我们就同归于尽！
第五章 深渊回响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我才知道陈叔的假肢彻底报废了。"丫头，别自责。"他在病床上强撑着微笑，"你该去上大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攥着录取通知书，站在大学门口犹豫了整整三个小时。最终，我走进了招生办，申请了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新生宿舍里，其他女孩在整理漂亮的衣服，我却把自己的破行李箱塞到最底层。
但命运总在不经意间露出獠牙。大二那年冬天，我在图书馆撞见了苏晨。他穿着名牌羽绒服，染着时下流行的栗色头发。"姐，"他拦住我的去路，爸得了肝癌，现在只剩半年时间了。
我浑身发冷，仿佛又回到了地下室的寒夜。苏晨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病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站在病房门口，我听见王桂兰的哭声："建国，你可不能走啊！小晨还没成家苏建国剧烈咳嗽着，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把小念找来我想
推开门的瞬间，苏建国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他颤抖着伸出手，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小念，爸爸错了.....他的眼泪混着痰涎流下来，当年你妈妈去世后，我太痛苦了
我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夜晚，被毒打的伤痕，在这一刻翻涌上来。痛苦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我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毕业那天，我在画廊举办了第一场个人画展。展厅中央，巨幅油画《茧》占据了整面墙壁：破碎的铁链缠绕着蝴蝶翅膀，暗红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开幕式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王桂兰老了很多，头发全白，脸上的疤痕也淡了。她盯着画作，泪水夺眶而出："小念，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这个曾经让我恐惧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平静。"当年你说我是野种，"我轻声说，"可你知道吗？我在整理妈妈遗物时，发现了你们的离婚协议——在我三岁那年，爸爸就出轨了。
王桂兰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惨白。我继续说："你以为我恨你？其实我更恨自己的软弱。但现在，我终于明白，真正困住我的不是铁链，而是心里的牢笼。
画展大获成功，我的作品被多家美术馆收藏。收到第一笔版税那天，我带着鲜花去了陈叔的墓地。墓碑上，陈叔笑得和蔼：丫头，去飞吧。
夕阳西下，我站在最高的观景台上，望着这座城市璀璨的灯火。晚风拂过耳畔，曾经死寂的右耳仿佛又听见了妈妈温柔的歌声。那些黑暗里的伤痕，终究成了照进生命的光。
三年后，我在城郊租下一座废弃仓库，改建成公益庇护所。这里收留像我当年一样遭受家暴的孩子，墙上贴满孩子们的画作，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那幅《茧》
某天清晨，一个脸上带着淤青的小女孩蜷缩在门口。我蹲下来，把温热的牛奶递给她：别怕，这里很安全。"她抬头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庇护所逐渐走上正轨，我开始接受媒体采访，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人骂我冷血，也有人感谢我让更多人意识到家庭暴力的危害。每当收到读者来信，说因为我的故事而鼓起勇气逃离困境，我都觉得一切坚持都有了意义。
这天，苏晨突然找上门来。他消瘦了许多，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戾气。姐，我退学了。他把存折推到我面前，这是我打工攒的钱，给庇护所做点事吧。
我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想起小时候他抢我零食的样子。"留下来帮忙吧。我轻声说，这里需要心理辅导老师。
苏晨愣住了，随即用力点头。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在我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边。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而明亮。
深秋的雨夜，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王桂兰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小念，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没几个月了......我想见见你。
站在病房门口，我看见她瘦得脱了形，化疗让她掉光了头发。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是她刚嫁过来时拍的，照片里的我怯生生地躲在苏建国身后。
当年我太自私了。她费力地伸出手，我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布满针眼的手，"我以为对你狠一点，你爸就能多爱我和小晨一些
我望着窗外的雨幕，那些痛苦的回忆不再刺痛。"都过去了。"我说，"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都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王桂兰去世那天，我带着庇护所的孩子们折了千纸鹤。当白色的纸鹤在灵堂飘动时，一个小男孩突然说："姐姐，这些纸鹤好像要飞起来了。
是啊，有些伤痛永远无法被原谅，但我们可以选择放下。就像那些被囚禁在黑暗里的日子，终究会被勇气和希望照亮。
十年后的同学会上，当年的班主任认出我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念，你知道吗？当年你失踪后，我找了你整整三个月。"她握着我的手，"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走出黑暗。"
我笑着翻开相册，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初三那年我写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请不要找我。我想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光。"
如今，庇护所的孩子们正在筹备新的画展。他们用稚嫩的笔触描绘着梦想：有人画了长着翅膀的房子，有人画了永远不会吵架的爸爸妈妈。我站在画架前，将最后一抹颜料涂在画布上——黎明的微光中，无数蝴蝶破茧而出，向着太阳飞去。
夜很深了，手机突然震动。是新入住的小女孩发来消息："姐姐，我梦见自己变成蝴蝶了。"我微笑着回复："那就用力飞吧，别怕。"
窗外，月光温柔地洒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那些曾经以为永远走不出来的黑暗，终于成了照亮前路的星光。而我，依然在寻找光、成为光的路上，从未停歇。
五十岁生日那天，我站在庇护所的院子里，看着孩子们在紫藤花架下嬉戏。苏晨带着妻子和孩子来探望，小侄女抱着我撒娇："姑姑，你讲的蝴蝶故事我听了一百遍啦！"
黄昏时分，我独自来到城郊的小山坡。这里是我买下的墓地，墓碑上刻着：苏念，一位追光者。旁边的空位，是为自己预留的。
夕阳将天空染成金色，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庞。那些漫长的黑夜，那些刺骨的疼痛，此刻都化作生命里最珍贵的勋章。
有人问我，被伤害过的人生还能幸福吗？我想，答案就在每个选择原谅与放下的瞬间。就像蝴蝶破茧时的疼痛，终将成就振翅高飞的美丽。
暮色渐浓，我起身离开。回头望去，墓碑上的字在余晖中闪烁，仿佛点点星光。生命的旅程还在继续，而我始终相信，黑暗的尽头，永远有光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