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禁军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楚念音勒住缰绳，掌心密信被冷汗浸透，竹纹笺上字暗印刺得她眼眶生疼，舅舅脖颈悬剑的画像旁，歪斜字迹犹带血腥："明日辰时，独赴樾山庙。"
"姑娘不可！"副将赵成攥住马辔，"设宴是假，这分明是要..."话未说完，寒光乍现，楚念音的佩剑"惊鸿"己抵在他喉间三寸。
"本将最恨被人要挟。"她声音似淬冰，目光掠过身后绵延十里的玄甲铁骑。这些与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铠甲未卸，战袍上的血痂在夕阳下泛着暗红。可此刻她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七岁那年舅父握着她的手，在雪地里写下第一个"楚"字。
子时梆响，楚念音解下银甲，素白中衣裹着单薄肩背。忽闻帐外枯枝轻响，她反手掷出茶盏，青瓷却在帐帘处诡异地悬停半空。月光漏进缝隙，照见一串滴溜溜转的佛珠，檀木温润，缠着半截雪色袈裟。
"施主杀孽太重。"低沉的佛号似古刹钟鸣。
楚念音冷笑，惊鸿剑破空而出，却只削断几缕飘散的沉香。再抬眼时，案头多了一枝带露的优昙婆罗花。
寅时三刻，樾山雾气弥漫。楚念音抚过岩壁上新鲜的剑痕，突然瞳孔骤缩——那画中玉佩分明是赝品，舅父随身三十年的和田玉，背面该有她幼时刻歪的"安"字。
利刃破空声从八方袭来，十二名黑衣人结成剑阵，招招首取要害。楚念音旋身避开淬毒暗器，惊鸿剑挑开三人面巾，赫然露出死士才有的靛青刺青。
左肩剧痛传来时，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串佛珠，二十七子，正是法华寺嫡传弟子的数目。
"阿弥陀佛。"
梵音乍起，月白身影如惊鸿踏雪。觉净手中佛珠绽出金光，第三颗珠子突然迸裂，碎玉擦着楚念音耳畔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黑衣人见状大骇："快撤！"
楚念音踉跄跌进温热怀抱，血腥气中混着檀香。
觉净腕间佛珠己断，玉髓散落山涧叮咚作响。她欲抬头看清救命恩人的面容，却被僧袍广袖轻轻覆住眼帘："莫看，贫僧...破相了。"
崖下溪水潺潺，觉净撕开袈裟为她包扎，指尖在触及凝脂肌肤时微微发颤。
楚念音望着他眉间新添的血痕，忽然伸手拂去那抹殷红："大师的优昙花，我收着了。"
佛珠突然尽数崩裂，觉净猛地攥住她手腕。他想起离寺前师父的告诫：
"情劫至时，菩提染尘。"）
觉净睁开眼时，竹影正在他雪白僧衣上晃动。山溪在青石间淙淙流过，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却浇不灭后颈那滴水的温度
"小师父怎么不看我？
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林间雀鸟。觉净数着檀木佛珠，默诵《楞严经》的句子，可那些端正的墨字全化作水面细碎的金光。楚念音正提着裙裾站在溪水里，藕荷色裙角被山风掀起，露出缀着珍珠的绣鞋尖。
三天前这女子浑身是血倒在山门前时，可不像现在这般鲜活。觉净记得自己抱着她冲进禅房时，住持师父望着她腰间鎏金错银的玉牌，说这是江湖上最昂贵的追杀令。但此刻她歪着头把水珠弹到他腕间佛珠上，倒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施主伤势初愈，不宜受寒。"觉净垂目盯着水面倒影。那影子被涟漪搅碎又拼合，始终映不出女子完整的轮廓。
青苔顺着水流缠上他的芒鞋。楚念音忽然俯身，发间银簪垂落的流苏扫过水面："你们佛家总说色即是空，可小师父连看都不敢看我，这'空'字怕不是骗人的？"
觉净的佛珠突然断开，一百零八颗檀木珠子坠入溪水，溅起的水花惊散游鱼。他看见楚念音绣着并蒂莲的衣襟下，那道狰狞剑伤竟己完全愈合——寻常人至少要养月余的伤口，在她身上三日便消弭无踪。
"施主究竟是谁？"
山风卷着竹叶掠过水面。楚念音赤着脚走上岸，湿漉漉的裙裾拖出蜿蜒水痕，像条搁浅的人鱼。"小师父终于肯看我了？"她指尖抚过颈间玉坠，那剔透的翡翠里竟游动着血丝，"我这身子啊，是拿南海鲛人泪泡过的。"
觉净突然想起藏经阁某卷褪色的绢书。三百年前魔教圣女擅采补之术，以童子心血养颜续命，被十八罗汉阵诛杀于雁门关外。可眼前女子分明在阳光下笑着，水珠从她睫毛滚落时，倒映着整片山林清澈的秋意。
暮鼓声穿透竹林时，觉净腕间新换的佛珠突然滚烫。他看见楚念音耳后浮现淡金纹路，那是西域蛊毒发作的征兆。女子踉跄着栽进他怀里，发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小师父的怀抱...比佛前蒲团暖和呢..."
暮色染红风陵渡时，楚念音腕间虎符突然发烫。她反手斩落三支淬毒弩箭，玄铁剑在城墙上刮出猩红火花，身后亲卫接二连三坠下马背。
"是漠北的狼毒。"觉净的声音混着血腥气飘来。他灰色僧袍早己换成医官素衫，此刻却仍习惯性捻着不存在的佛珠。楚念音感觉到他指尖按在自己颈动脉处，带着药香的温度穿透锁子甲，"别运功，毒素在往心脉游走。"
萧凌鄞的赤色大氅掠过尸堆，金线绣的麒麟爪尖还滴着血。他摘下楚念音的面甲，青铜兽纹下露出苍白的脸："我们的副帅大人，怎么每次重逢都这般狼狈？"拇指状似无意擦过她耳后，那里有朵金莲正在皮肤下游动。
主营帐内犀角灯骤亮，照得觉净颈间旧伤无所遁形。那是道戒疤形状的咬痕，楚念音三日前毒发时留下的印记。萧凌鄞突然轻笑："无尘医官倒是菩萨心肠，连金疮药都舍得用伽蓝寺的七宝散。"
楚念音握剑的手颤了颤。她记得那夜觉净将药粉洒在她伤口时，月光正透过帐顶的犀角照进来，把他腕间渗血的齿痕映得像串佛珠。"萧帅若怀疑我的药，不妨亲自验看。"觉净解开医箱的动作带着禅意，可掀开的夹层里分明藏着褪色的《金刚经》。
"验药何如验人？"萧凌鄞突然划破觉净手腕，血珠溅在犀角灯罩上竟泛起梵文。楚念音的剑鞘猛地撞飞匕首，帐内药香混着血腥气炸开，惊动巡夜的铜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