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承颜高考走的是提前招生批次,因此她比其他参加高考的同学提前了一个月放假在家里,自从爸妈去世以后,爷爷就长年住在承颜家,一方面帮他们看家守舍,另一方面等承颜三兄妹放假回来也有个依靠。
自从记事起,承颜就一直忙着上学,根本没有空坐下来和爷爷好好聊聊。这段时间,终于空闲下来了,承颜就白天帮家里干活,晚上陪爷爷聊天。这时候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他仍然耳聪目明,行动敏捷,什么事情都能做。从和爷爷的交谈中,承颜也清楚地了解了他老人家沧桑的一生,实属不易!
爷爷出生于1912年,这一年标志着中国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从1911年辛亥革命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38年统称为民国时期。一部民国史,前半程军阀混战,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中间阶段全民抗战,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尾声却是外敌伐尽,内战又起,最终国民党政权兵败如山倒,败走台湾。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爷爷的整个青壮年时期都是生活在民国时期,说实话,那时候的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对老百姓的生活还是有很大影响的。听爷爷讲,他小时候生活的还是非常幸福的,他们家境殷实,还有一个长工帮忙,爷爷从小也很娇惯,说他都九岁了,曾祖母还整天背着他走来走去,舍不得放他下来自已走,说到这,爷爷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九岁后爷爷就入私塾读书了,那时就是几家合请一个教书先生,先生的工资也是由几家凑起来给的。爷爷说他在私塾里是年龄最小,背书最快的那一个,《三字经》、《百家姓》、《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等等他都倒背如流。承颜问爷爷:“爷爷你年龄那么小,你能理解吗?”爷爷说:“那时候先生只要求会背诵就行,不需要理解,等到年龄大一点,自然就理解了”。爷爷跟承颜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还说有一天你会觉得“忽然贯通焉!”爷爷说那时私塾先生对学生都是非常严厉的,背不出来就用戒尺打手心,有的孩子手心被打肿得像个馒头,承颜听了,心里一哆嗦。但是爷爷说他从来没被打过,因为他背书快!说完爷爷脸上又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更令爷爷自豪的事情,是他的弟弟,也就是承颜的二爹,从小就没有上过一天私塾,二爹所认识的汉字都是爷爷亲自教的。因此,他们哥俩的感情也非常琛厚,一直到七八十岁了,他们还经常在一起唠嗑,聊《水浒》,聊《三国》、聊《封神演义》等文学作品,还聊一些国家大事、国内为新闻什么的,他们聊天的兴致非常高,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承颜经常在窗外的大路上就能听到他们高亢激昂的声音!
爷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日寇横行,党派纷争,军阀混战,国家一片混乱,他还曾经被日本鬼子抓去铺铁路做苦工。正因为局势动荡不安,国家内忧外患,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所以那时土匪就十分猖狂,承颜后来看书上说叫“胡子”。他们占山为王,吃穿住用全靠到农户家来抢,像风一样,抢了就跑,抢不到就把人家的孩子拉去做人质。爷爷的弟弟,就是承颜的二爹,曾经两次被土匪绑架到村子后面的小山头上做人质,然后派人通知爷爷家拿钱来赎人,超过时间不送钱去就要撕绑票。曾祖父为人本来胆子就很小,一来二去就被土匪吓得精神失常,疯掉了!爷爷上面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下面还有个弟弟。自从曾祖父疯掉以后,家里主事的担子就落在了尚未成年的爷爷的肩上!
爷爷说他结婚那天,本来是件喜庆的事情,可是那时曾祖父的精神已经失常了,他一看家里来了那么多人,又吹喇叭又放鞭炮的,他以为土匪又来了,被吓得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一个人在大院子里疯疯癫癫,到处乱躲乱藏!使得前来祝贺的亲戚朋友坐立不安,也没有心情坐下来吃喜宴了,好好的一场婚礼就被曾祖父搅和得一团糟!唉!想想曾祖父也挺可怜的,他也不是故意的,那天爷爷虽然是不开心,但是拿他也没办法。
爷爷天生就是个非常乐观的人,他对待困难的态度就如长征时毛泽东写的那首诗:“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他那举重若轻、苦中作乐的生活态度完全遗传给了承颜的二叔及承颜的大哥承轩。这祖孙三代像是一根藤蔓上结的瓜,性格一模一样!他们的乐观精神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承颜。
爷爷见承颜是个女孩子,就告诉她说:“女孩子还是生在新社会好呀,免受了多少苦难,不说别的,就女人裹小脚的罪就够你受的!”爷爷说过去的妇女简直就是生在十八层地狱里面,从小就要开始裹脚,硬生生地把四个脚指头都裹到了脚掌心,然后用长长的裹脚布紧紧地缠着不让松开,时间长了就长畸形了,而且要裹得越紧越好,越小越好。一到阴雨天,那些裹小脚的女孩子就把脚翘到墙上喊啊,痛啊,疼啊....唉,太惨了,有的女孩子受不了疼痛,就悄悄地把裹脚布松开,被家长发现后,一顿毒打,又得重新裹上。那时候的审美就是看脚,脚越小越好看,谁拥有三寸金莲谁就是最美的女人!大家看新娘子不是看脸,而是看脚!承颜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心里想:这都什么畸形的审美观念啊!
女人这一生要遭受的罪过,裹小脚才刚刚开始,裹完小脚的女孩,到了出嫁的年龄,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她的下半生嫁给谁,是否如意?是否幸福?如果嫁给一个勤快老实性格好的男人,那还要少受一些罪,如果嫁给一个嗜酒如命,不务正业的赌徒那可就要受死罪了,男人在外面赌博输了,回到家就拿老婆撒气,女人一天不知道要挨打几遍太阳才能落山,可怜的女人啊,裹着个小脚,只能靠脚后跟那一点点着力点走路,如何能走得快?如何能跑得远?基本都是逃无可逃,一直到男人打累了打不动了为止。
遇到一些混账男人,三妻四妾的,稍不满意,一纸休书,说不要就不要了,可怜的女人无处可去,回娘家不仅受到哥嫂的羞辱,而且连自已的父母也嫌丢人;丈夫家又不要!无奈,好多女子走投无路,流落风尘,或投河或自缢身亡,这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如果女人仅仅只是裹小脚、挨打还罢得了,关键的是过去还没有计划生育措施,结过婚的女人,从新婚之夜开始一直到四五十岁绝经前,就会接二连三地怀孕、生孩子,有的人家会连续生下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孩子。儿多老母苦啊!过去又穷得叮当响,大人小孩都没有什么吃,长期以往,女人的身体亏空如风中残烛,瘦弱的像个纸片人,有的甚至还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
再有,过去的医疗条件、卫生条件都很差,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过“鬼门关”,如果遇上婴儿胎位不正,脐带绕脖等难产情况,十之八九是大人孩子两命不保,即使不遇到难产,如果生产时,接生婆消毒不彻底,婴儿也会在七天内因细菌感染而夭折。所以过去的人口情况是高出生率,也是高死亡率!
承颜听了爷爷的这番话,简直是不寒而栗,天哪,如果是在旧社会,托生成女儿身,该是多么倒霉的一件事情啊!
但是,爷爷深知做女人的不容易,所以他对奶奶特别好,从这一点上来讲,承颜的奶奶还是很幸福的!
爷爷还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承颜的大姑奶奶,年轻时嫁在承颜上学的那个镇上,大姑爷爷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在南京雨花台与国民党的战斗中光荣牺牲殉国了。从此才二十几岁的姑奶奶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她带着一个儿子常年住在爷爷家里,爷爷既要照顾自已家,又要操心他们娘儿俩的吃穿住用,直到爷爷的外甥都快到结婚的年龄了,姑奶奶他们一家才搬了回去。
承颜很小的时候就记得,这个姑奶奶心灵手巧,她给承颜他们三兄妹都做了冬天穿棉鞋,纯手工缝制的,这个棉鞋的鞋头样子就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头,所以农村人都管这种鞋叫做“老虎鞋”。那老虎绣的威风凛凛,形态逼真,让人爱不释手。承颜根本就舍不得穿上它,她就一直把这双“老虎鞋”放在床头,作为一件艺术品珍藏了起来!